檀香轻浮，淡帷曼曼。
温和琬身子只有六七岁孩子的大小，他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清明，半阖眼眸瞳仁微转，悄无声息地打量四周。
寝居幽静只有他一人，屋内铺设清雅典致，窗外烟雾渺茫，山远峦青，遥遥望去仿若置身仙境。
这便是苦寻不得的清月派了。温和琬忍不住嘴角上扬，没想到毫不费力就混进来了。
被子一掀，温和琬坐直身开始运气，没多过久额角便渗出密密的汗。
眉头一蹙心道不好，门派地域气息互相压制，魔教和清月派派系源根不同，温和琬身在此地一身诡术被压制得尤为厉害，五层法力都使不出来。
清月派多年前曾打败诡谷子，实力自然不容小觑。那个沈阑吟，温和琬曾多次悄声试探，毫不比自己逊色。
还要维持童身，如今又联系不上鬼士，这般进退维谷的地步是温和琬从未料到。一旦在此暴露身份，后果将不堪设想。
灭掉一个门派前，温和琬总喜欢潜伏暗处，以各种方式摸清门派底细。
他相信，只有足够了解猎物，等待最佳时机，才能保证一击即中，干净利落，刀不沾血。
如今……来都来了，只好顶着这副小孩儿的样貌赢得众人，尤其是沈阑吟的信任，摸清楚底细后，再下山召集鬼士一举歼灭。
还要顾及灭世大计，潜伏清月派，温和琬只给自己半年的时间。时间一到，无论收集了多少信息，温和琬都得回魔教。
一阵轻微的说话声从远方传来。温和琬耳力目力极佳，是以这声音虽相距甚远，落入他耳朵内却一清二楚。
小短腿跳下床，沿着声音方向穿过幽静曲折长廊，来到间清雅殿堂。
这便是沈阑吟处理公务的地方——浮云殿。
殿中幽香袅袅，沈阑吟身姿挺拔，长身玉立。旁边一位廿五六岁模样的健壮男子嘴巴张合，正向沈阑吟汇报什么。
此人名叫培林，身强体壮浓眉大眼，长着一张标标准准的长方脸。不过他自诩为相由心生，为人方正，对此哈哈一笑不甚在意。
培林此时蹙目道：“掌门，不知您在周府时是否察觉出什么异样。您离开不到半个时辰魔教便屠了永芳派，连同到来的两位掌门，听说府里无人生还。”
沈阑吟细细回想，沉吟道：“有位公子，识破了我的伪音。”
培林摸摸下巴，“若真无人生还，想来那位公子也被魔教屠戮了。那正好，这奇葩魔教反倒帮了我们的忙，这下不用担心是否有人知道清月派的踪迹了。”
“此事不可掉以轻心，派人回去再查，确保万无一失。”
培林点点头，“好，你——你是谁！躲在后面做什么！”培林一转眼便看见躲在柱子后的温和琬。
“呜，阑吟哥哥，我可找到你了，这里是哪呀，我一个人好害怕。”小孩眨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一溜烟跑出来，直直扑向沈阑吟，抱着沈阑吟的月白衣袖不肯撒。
培林惊道：“掌门，这小孩就是温秋酿的……？”
沈阑吟点点头。
培林一旁瞧着，心里直嘀咕。这小孩是温秋酿亲生的吗？温秋酿丹凤眼面部飒爽冷硬，这小孩圆眼圆脸，长得软软糯糯的，鼻子眼睛嘴巴，竟没一处相像。
沈阑吟垂眸看着温和琬，声音清泠，“不必怕。”
温和琬眨巴着委屈的大眼睛，“梦见那帮杀人的土匪又来了，我一下子吓醒了，可算找阑吟哥哥了，还好有你在。”说着小脑袋心有余悸地倚在沈阑吟小臂处。
沈阑吟尚未回派之时，培林便听说了温秋酿的事，眼下突然冒出个小孩儿，培林心底惊讶随后皱眉不悦。
就算是温秋酿遗子，这小孩儿也得懂点礼数，清月派掌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的。哪能允许他这般搂搂抱抱的，实在太不像话！
不过见沈阑吟神情一如往常淡然，培林虽心中不爽倒也没说什么。
培林正要再汇报什么，温和琬仰头打了个呵欠，软软道：“阑吟哥哥，我好困，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培林忍着把温和琬拉开的冲动，不客气道：“小孩儿，你先回去，我和掌门还有事要说。”
黑溜溜的大眼睛这才转目正视培林，淡淡“哦”了声，拽着沈阑吟的袖子就要走。
“诶诶诶，你干嘛，我是叫你走，不是叫你把掌门也带走。”
温和琬一皱眉，仰头看看沈阑吟，又看看竖着眉的培林，嘴角一瘪，就快要哭出来，“阑吟哥哥……我，我一个人，害怕。”
培林闻言不解地瞪大眼睛，“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这儿谁能欺负你？”
沈阑吟解释道：“他受过些惊吓，这些日子在我身边一直如此。”
轻拍了拍温和琬的后脑袋，沈阑吟低眸道：“乖，不必怕。这是你母亲的家，今后也是你的家，没人会欺负你。”
沈阑吟的声音一向淡漠疏离。培林此刻却分外惊讶，记忆的掌门大多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这还是培林第一次听到沈阑吟这般低柔哄人的语气。
“掌门，”浮云殿有月侍上前禀告：“钱思明此刻已醒，是否过去继续审问？”
温和琬紧张一抬头，“阑吟哥哥，钱思明是谁？你现在要走了吗？”
“嗯。你先回去，我晚些去看你。”
“啊，我不想和你分开——”说着，小脸蛋蹭着沈阑吟的胳膊软软撒娇：“不能和你一起去吗，这些日子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你如今要丢下我了吗？”
这语气听得培林直掉一地鸡皮疙瘩，“喂…你，你小子能不能别……”
沈阑吟神情冷淡，低头看着温和琬，海雾般的眼睛充满着压迫与不容抗拒，“乖。”
温和琬只好乖乖放手，皱着小眉头依依不舍，“阑吟哥哥要早点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远山白水间，两只白鹤掠过。
一声凄惨尖叫传出黑沉压抑的屋檐，此地正是清月派关押惩治犯人的牢狱——诛魂司。
自回清月派后，钱思明便被羁押此处。幽暗牢狱中弥漫着浓郁血腥气，他双腿绑在长椅上，双手牢牢缚在身后，浑身上下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清月派清规森严、刑罚严酷，无论是谁有错必惩。
趁掌门闭关，偷盗宝物私自贩卖以求富贵，已是罪大恶极，处以极刑也不为过。
这些日子，钱思明受了种种非人待遇残酷刑法，刚刚苏醒，又要经历新一轮的折磨。
门锁哗啦一开，狱中尘光悉数铺洒在来人身上。
沈阑吟一侧在明一侧在暗，鼻梁挺直眼眸淡漠，如玉容颜透着说不出的阴鸷。
仿佛是见了玉面修罗，钱思明忍不住牙齿打颤，下意识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
沈阑吟走到桌案前，解下白衣斗篷，拿起手套戴在指间。
来到钱思明身前，清淡面容冰冷，脊背如松居高临下，“钱思明，我并非耐心之人。你老实交代，我赐你痛快一死。”
钱思明摇摇头，声泪俱下，“我没有，真的没有，真没人指使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偷了掌门的宝物。别杀我，别杀我……”
半月前沈阑吟一出关便察觉月明珠被盗。月明珠乃清月派至宝，守备森严。钱思明不过一介等闲之辈，有何能耐突破层层防护擅自偷窃。
“事到如今，你还在负隅顽抗。是觉我手段用尽，奈何不了你？”
钱思明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都不记得了。我就是…就是一时糊涂。”
旁人难以触碰的稀世珍宝就像平白无故送到钱思明手上，让他随意换买。说是无人指使有谁会信？
“是谁替你处理掉这一路上的守卫，又护你安全下山找到永芳派？”
钱思明又将重复数遍的话说出口，“没…没人…我、我真的不知道您在闭关，就是那晚上轮班，正巧守卫不在我就进去了。那会儿也不知怎么，一下动了邪念，干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放现在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呐。掌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沈阑吟面色冷厉，耐心耗尽，这显然不是他要的答案。
腰间抽出一把玉匕首交给身旁之人，刀刃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用来凌迟切肤割肉不在话下。
语气淡漠，沈阑吟吩咐道：“将死时，读出他的记忆。”
修真界中，读忆并不仁道。
修士一旦被读出记忆便会即可死亡。不仅如此，读出来的记忆多多少少带有损失。
只是钱思明死到临头仍闪烁其词，只好采取此策。
阵阵惨叫中走出断魂司，已是天色朦胧，月上枝头。
沈阑吟层层逼供，反挑因果，严威之下总算从钱思明嘴里得到了点有用信息。
难窥之貌只等读出钱思明的记忆后一一补全。
手套上沾着的斑斑血迹，与月白衣衫格格不入。沈阑吟无所谓地摘下手套，一斜眸，身侧树影摇曳沙沙。
本能的警觉告诉沈阑吟树丛里可能有人，正欲上前查看，一小婢女急忙赶来禀告。
“掌门，不好了不好了！温小公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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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萝拂行衣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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