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林跑到温和琬面前,拿走他手里的碗,板过小身子,皱着粗眉上下细细打量着,焦急道:“小屁孩,没事吧,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
温和琬在墓前哭了许久,眼睛早已肿成核桃,他对培林微微一笑,“没事儿,是我太胡闹了,害你们担心了。”
培林眉毛一皱,大手钳着他的小肩膀,急得直摇,“到底怎么了,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出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快跟我说说。”
“……”
“和他们处得不好么,打架了吗,受欺负了吗,快说啊你小子真是能急死我。”培林撸起温和琬的袖子,来回搬扯他的身子,见身上没什么伤痕才放心舒气。
沈阑吟放下书卷,启唇道:“培林,吩咐月侍收拾间屋子出来,以后他就在浮云宫住下了。”
“啊……啊?在这儿,浮云宫?”培林不可置信指了指地上。浮云宫是清月派历任掌门理事、清休之地,只有掌门及其家眷才能居住。一个小屁孩如今竟要住进来?
培林看看疲弱的温和琬又看看沈阑吟,“掌门,这不好吧。他要是住不惯青云舍,干脆让他住我那,我保证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我不要!”温和琬跳下凳子跑到沈阑吟旁边,小脑袋顶起沈阑吟的手心,来回蹭着,小脸蛋委屈极了,“阑吟哥哥,你答应过我的……”
温和琬撒娇的声音甜腻软糯,培林听了直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暗暗皱眉,这小子又没大没小,说了多少遍都不听,还对掌门搂搂抱抱。
“掌门,这可是开派以来就立下的规矩,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我那其实也挺好的。”培林说着扫了一眼温和琬,强忍着拉下他的冲动。
沈阑吟没有说话,眸子沉静又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培林知道他向来少言,话一出口必经过深思熟虑,难以改变。培林低头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很快,浮云宫的偏殿便收拾出来一间清雅整洁的屋室。
三人走了进去,培林弯着腰整理床铺,温和琬牵着沈阑吟细白的手,嘴角快翘上天。
沈阑吟道:“时候不早了,培林,照顾好孩子后,便回去休息吧。”
培林拍拍胸脯,“掌门,这儿有我看着呢,你放心走吧。”
温和琬拽着沈阑吟的手疑惑道:“走?阑吟哥哥你要走去哪里?”
沈阑吟的面色有些苍白,今日为了找他强行突破结界灵气已然错乱,必需得闭关修养上几个时辰,他蹲下身对温和琬道:“安心休息,我回来再来看你。”
温和琬伸手想拦却被培林一把抱了回来,“你小子乖乖回来,别再给掌门惹麻烦了。”
沈阑吟回头看了眼温和琬,迈出房门走向抚月崖。抚月崖上,灵阵荧光环绕,沈阑吟坐于其中调理身体。
灵阵消散已是几个时辰后了,天边月色缥缈依旧,沈阑吟抬目看着银月,心中思绪万千。
十日前他刚出关,便听说月明珠被盗之事。月明珠守备森严,而钱思明不过一介等闲之辈,有何能耐擅自偷窃。
押送的弟子禀告,钱思明一路上惊恐万分,趁看管不备之时便畏罪自杀暴毙而亡,一句话不曾吐露。
沈阑吟抽丝剥茧,前几日审问惩治了一众涉事人员,可仍心结难解。
旁人难以触碰的稀世珍宝就像平白无故送到钱思明手上,让他随意换买。钱思明说是畏罪自杀,为何到最后连尸体都飞灰烟灭。
沈阑吟想,或许是清月派中出了内鬼,与他互相接应着,计划败露,钱思明便不得不死了。
淡唇微抿,沈阑吟眼眸彻骨冰冷。
落叶飘摇,夜色微凉。
沈阑吟下了山,便去了温和琬的偏殿,夜已深,周围安静无比,小孩儿睡得歪七八扭却一脸香甜。沈阑吟扯扯被子为他盖好伸在外面的小脚丫,站在一旁看了会儿便起身回到寝居。
丑时已至,沈阑吟眼眸轻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本就难以入眠睡眠浅淡,月明珠之事又实在诡异,沈阑吟翻来覆去思考,猜想着各种可能。
清月派建于山峦之巅,是故无论身处何地,月光清彻透亮无比。沉沉寂静中,沈阑吟听到有人蹑手蹑脚绕过屏风往这儿走来。
坐起身,只见门槛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
温和琬低着小脸,大眼睛可怜兮兮看了眼沈阑吟又迅速低下,拧着胳膊扭捏道:“阑吟哥哥我刚刚做了个梦,是小木屋的场景,我藏在衣柜里,土匪砍死阿婆后翻箱倒柜到处找我。我躲在里面吓得不敢出声,过了好久以为他们走了,我透过细缝往外一看,一只红彤彤眼睛正瞧着我!
醒来后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也睡不着了,总觉着土匪就在身边。一闭上眼睛,那些土匪就又来了。阑吟哥哥,我一个人好害怕,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温和琬小跑来至沈阑吟床边,不等沈阑吟说什么,小腿一抬利索翻上了沈阑吟的床,掀开被子,老老实实钻进床里。
温和琬沉在噩梦中心有余悸,小脸苍白又虚弱,仿佛没看见沈阑吟的不适,揉揉眼睛道:“阑吟哥哥,有你在我就安心了,我先睡了你也要早点睡哦。”
说完这话,温和琬小身子咕噜一翻,躺在里面美美入睡。沈阑吟身子僵直,看着温和琬不知该如何处理。良久,拍了拍他的小肩膀,长臂一伸,一把抱下小小身子送回偏殿寝居。
温和琬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沈阑吟无声抗议。“阑吟哥哥……我就不能和你睡吗?”
没有白日里冷严的神情,朦胧橙明烛火映在沈阑吟白皙侧脸上,为淡漠的神情上平添了一丝柔和、温暖。
他理着温和琬的细软头发道:“乖,我自小习惯了一个人睡,你若害怕,我便在这儿陪你。”
“可你不用睡吗?”温和琬掀开自己的小被子,又发现这床太小根本容不下两个人。
沈阑吟为他盖好小被子,烛火映在素来冰冷的眼底,仿佛添了层温柔,“乖,我忙些别事,安心睡吧。”
温和琬知道此时撒娇也没用,乖乖缩进被窝,又悄悄掀开一个小角,在暗处偷偷打量他。
远处烛光下沈阑吟一身素衣,背直如松,瘦白手掌中笔尖不停,细细批阅如山文书。
温和琬看着烛光下姣好的容颜,心里忍不住使坏。眼睛狡猾一转,心想:“沈阑吟累了一天肯定撑不了多久,见我睡着沈阑吟肯定就走了。到时我再说做噩梦了名正言顺跑上他的床,他怎么都赖不了嘻嘻。”
时光昏昏流失,温和琬半夜醒来,沈阑吟还在不远处看书,翻书蘸墨,轻柔到毫无一丝声音。
见床上之人无声醒来,沈阑吟走到床边,柔声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温和琬摇摇头掩去尴尬,小手捏捏沈阑吟的手指,“阑吟哥哥,有你在真好。”
沈阑吟理了理温和琬杂乱的头发,温柔道:“乖,这儿没人会伤害你。”
温和琬重新缩回被窝假装入睡,竖着只耳朵听着沈阑吟的动静,就等着沈阑吟前脚走自己后脚跟,然而时光流逝,夜色中响起只有窗外落叶。
温和琬心里哼了一声,心道看你能撑多久,然而天快亮了沈阑吟还未离他远去。
温和琬:……
“这家伙,演两回得了,我就不信还能天天守着。”温和琬心里烦闷,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沈阑吟依旧如此,还总问昨夜睡得如何。
培林听说了此事之后,斜眼看了温和琬一眼,立刻找了个月侍专门照顾温和琬起居。
培林领着月侍来到偏殿,身后的女孩身着浅绿色衣裙,笑容甜美,冲温和琬摇摇手道:“你好啊,我叫霜怡,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温和琬扭头对一旁的沈阑吟道:“阑吟哥哥,我不需要人照顾,浮云宫不是只有掌门才能住吗,你让这位姐姐回去吧。”
培林道:“怎么不需要,你还小,掌门平时很忙的没空照顾你,有霜怡姐姐陪着你,我们都放心。”
沈阑吟点点头,摸摸温和琬的小脑袋轻声道:“安心,霜怡姐姐待人温柔,过去之事不会再发生。”
温和琬皱着小眉头,看了眼霜怡又看了眼沈阑吟,似信非信。
霜怡皮肤白皙,有一对长长的辫子和一双比湖水还要清彻的眼睛,她上前微笑道:“你叫温和琬对吗,我以后可以叫你琬儿吗?”
温和琬霎时头皮一麻,该死的怎么又有人用这个娘炮的名字叫他,真想给人舌头拔了。
见温和琬没有什么举动,霜怡歪头轻问道:“琬儿?你不舒服么。”
“……”
霜怡侧头又唤,“琬儿?”
温和琬握紧拳头忍无可忍,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不露痕迹把她毒哑。只见霜怡抬目想了会儿,柔声道:“琬儿、琬儿……琬为美玉,浑圆无棱。你母亲为你取这个名字,想必是愿你做位谦和如美玉般的君子。”
听她这么一解释,温和琬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他计划着今晚就动手。
“琬儿,”沈阑吟清泠声音响起,似带着丝温柔,“我日后也这般叫你,行么。”
温和琬仰头看沈阑吟,不知为何这两个字在他嘴里就变得如此动听,他抿着嘴静静瞧着沈阑吟。
见他没什么动静,沈阑吟偏头唤道:“琬儿?”
温和琬撅着嘴,纠结良久,才“嗯”了一声。
沈阑吟摸摸他的头,眉宇间多了丝严肃,“琬儿,霜怡方才叫了你好久,难道不回一声吗。”
“叫什么琬儿,叫小屁孩不就行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培林抱着胳膊斜眼看着温和琬。
霜怡的眼眸清彻依旧,温和琬看着却觉着十分碍眼。心里分明怨恨霜怡打破了他和沈阑吟的二人世界,脸上却冲她甜甜一笑,乖巧道:“霜怡姐姐,我会同你好好相处的。”
温和琬个子还没门把手高,肩膀窄窄小小的,黑兔尾巴似的小辫子柔柔搭在上面。温和琬长得瓷娃娃般,一张小圆脸不过巴掌大小,黑溜溜的葡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光是站在那里便引人无限喜爱。
霜怡忍不住上前牵过他的小肉手揉了揉,喜不自胜道:“好可爱的孩子呀,我最喜欢小孩了。”霜怡眼中星光闪闪,对沈阑吟道:“掌门,我一定会照顾好琬儿的!”
温和琬纯良一笑,眼中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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