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病床上的人睡着，欧阳起身走到窗前，凝望片刻，推开窗子。
天空是清澄的蓝，有一串飞鸟经过，沿着白云的轨道。是个很晴朗的天气。
好像很久、很久，天没有放晴过了，他在看守所里的那段日子，浑浑噩噩，完全不会注意天气如何。四周环绕他的永远是陈旧的墙壁，冰凉的手铐，以及警察审讯犯人时犀利的语调。
好像唯一能支撑他的，就是每月一次的来信，信的署名是他的女人，雷打不动地往这边寄，欧阳白天劳动改造时，晚上被吵到睡不着时，脑子就自动回放起信件的内容，娟秀的字迹，每一封他几乎都能背下来。
欧阳的信发不出去，他和看守所的阿sir相处不算太好，许是之前得罪过谁的亲眷，他忘了，他从不记这个，总之欧阳一次也没有给许梦唯回过信。
她如今看了他，又哭又闹的，欧阳叹了口气，嘴角勾起，所幸他以后有大把时间陪着她了，一直一直陪着她。
欧阳买了辆二手摩托，他把它改造了一下，机身有不少剐蹭掉漆的地方，以他的老手艺，完全可以补漆上色，补得跟新的一样，可是欧阳没有这样做，这是属于男人的矫情——车子掉漆的每一块，都像他疼痛的勋章。
欧阳深吸了一口气，手撑着窗台，望向不远处的青山，那正好是朝西的方向，在晴天远眺，幸福惬意得快要死掉，仿佛凭这股令人愉悦的激素，就能勾勒出遥远的闪着金光的雪山。
-
许梦唯是被渴醒的。
梦境中，她一直在流泪，从她记事起，就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体内水分流失，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喊“水”，她要喝水。
矿泉水瓶口送到她嘴边，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瓶，许梦唯才彻底清醒，坐在她床边的是欧婷，见许梦唯睁开眼，欧婷嫣然一笑。
许梦唯彻底愣在原地，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欧婷咧嘴：“Surprise！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欧婷：“我和乔乔她们来看你了，听阿姨说你病的有点严重，我们实在不放心。正好乔乔和她老公一起来这边旅游，我们几个就顺路过来啦！”
欧婷背后站着乔轻语，乔就是回老家当了语文老师的那个室友，这时，一个男人提着装水的塑料袋走了进来，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是乔轻语的老公。
许梦唯道了一声“谢谢”，目光怪异地四处寻找着，她试着问：“婷婷，我妈呢？”
欧婷：“哦，阿姨刚刚出去了，说是要买点食材给你煲汤。”
许梦唯松了口气，她捂着发疼的脑袋，感觉自己记忆有些错位，欧婷见状，连忙身子往前探：“小唯，你现在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叫护士来？”
许梦唯捂了会后脑勺，有些虚弱地在枕头上平躺下来。今天太阳很好，现在应该是下午了，阳光在窗户玻璃上反射，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一时视觉出现黑斑，欧婷几人的脸背着光线，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着话。
有人帮她分散注意力，许梦唯感觉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想起什么，她轻声道：“婷婷，你过两天就结婚了，祝你新婚快乐。”
乔轻语闻言笑了：“梦唯，你真是睡傻了。”
乔轻语睨了一眼欧婷的脸色，道：“婷婷刚办完离婚手续，前几天还通知你了。你怎么记成她要结婚了呢？”
欧婷不以为意地一笑：“我是快要结婚了，二婚。”
乔轻语一愣，全场沉默了一瞬，欧婷突然大笑起来缓解气氛：“开玩笑的啦，我可舍不得我在江城的小奶狗，为了他我也不能二婚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照常说笑起来，许梦唯低下头，一直沉默着。
随即，她抬头，眼神冷冷：“消失吧。”
欧婷错愕重复：“什么？”
许梦唯随手拿起手边挂了一半的吊瓶，连回流了一半血的针管一齐砸向她，大吼着：“给我消失！马上！”
欧婷被吓得尖叫起来，乔轻语的老公见状也围了过来，合力把发狂的许梦唯一齐按在床上，挣扎对抗中，他大声喊道：“护士！护士！”
-
许梦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息着。
在一旁打瞌睡的程月娇随之惊醒，床上人动静太大，程月娇连忙按住许梦唯打点滴的那只手，道：“别怕，别怕，孩子，妈在这呢。”
许梦唯欲哭无泪地盯着母亲的面庞，阳光照射下，她才看清楚程月娇鬓边的白发，像是秋后的衰杨，枯黄中边缘染上了灰，不断向心蔓延。
程月娇：“梦梦，你魇住了，妈给你熬了小吊梨汤，你喝了它，心神就宁静了。”
说着，她端来一碗熬得晶莹透彻的梨汤，里面还有红枣枸杞，光看那黄澄澄的色泽都知道它一定好喝。
许梦唯抽泣了两下，接过那只碗，因手颤抖得厉害，期间有滚烫的一滴落在她手上，许梦唯被烫得大叫一声，程月娇紧张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毛手毛脚。”
胃里真正充盈起来，热热的饱腹感，让人很难不安定，许梦唯喝完一整碗，连粘在碗底的枸杞仁都用勺子撇下来吃净，碗底还有余热，她就双手捧着给自己暖手。
她看了眼依旧明亮的天色，只知道是下午，却看不出具体几点，她问道：“妈，你一直在这里吗？”
程月娇：“我下午去附近转了转，买了食材给你煲汤。对了，你邻居那个王老太太，人还挺好的，听说你病了，请我到她家去——”
王老太太是经常给许梦唯送萝卜玉米的那个，瘦瘦小小的，驼着背，总背个比自己上身还大的篓筐，到了集的时候，就摘些家里种的蔬菜去卖。
程月娇：“她孙子在镇中上学是吧？是你教的那个班的。”
许梦唯摇头：“不是，邻班的，我教过他初一。”
程月娇感叹：“嗐，要不说人家真会办事，你现在都不教她家孩子了，她还这么热情，哎呀……”
程月娇总关注这些琐碎的人和事，唠唠叨叨的，许梦唯向来不爱听，可当下她却感到一股安心。
这些事，都能和她昏迷之前的事对上。
想起刚刚的梦魇，许梦唯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有些紧张道：“妈，欧婷之前联系你，还说什么其他的了吗？”
程月娇愣了一会儿，随后反问：“欧婷是哪个？”
许梦唯手中的碗滚落到地上，“啪”地一声，碎片四散开来。
她只觉精神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了。
疯了吗？这世界疯了吗？
每天问自己一遍：这世界疯了吗？（dog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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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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