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池雨在电脑上敲完那十五行字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还在为新闻稿结尾的升华一筹莫展。十分钟后,已经被拒绝过两次共进午餐邀请的刘岳林,又打了通电话过来。
“小雨,我在荣华商场的B1层美食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都可以给你……”
池雨刚要拒绝,就听见电话里嘟嘟嘟的提示音响起。
“程亮来电话了。不用管我了,谢谢岳林哥。”她语速飞快地拒绝,然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大忙人怎么会在工作时间找上我?”第二个电话接通,池雨难掩轻快的语调,和刚才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你有沈炜的联系方式吗?”程亮依然是单刀直入。
“当然有,但是你突然问起他……啊!SW是沈炜的缩写!”
池雨惊叫了一声,还好大家都去吃午饭了,没人听到。
“小声点,一切都还是猜测,需要论证。不过你还不算太笨啊!”
“你花了一周才想到那个缩写的意思,看来也没比我聪明到哪儿去。”池雨也不示弱。
“跟我比聪明有什么用,能调查出真相才见真章。”
“快说说,让我看看普通记者和顶尖记者的差距。”
程亮笑了一下,呼出的气扑在听筒上,听得池雨的耳朵痒痒的,“刻字其实可以被视作一种私人订制行为。据我了解,在市内的正规公立医院,医生为患者上节育环的整个手术过程中,既不会存在节育环私人订制的可能,又不会给患者提前接触到节育环的机会。那么刻字的过程如何实现?”
“不许再卖关子了!”池雨有些着急。
“既然公立医院这条路走不通,那么能够实现刻字的,就只有私立医院了。众所周知,私立医院的好处有三个,一是服务态度好,二是保持私密性,三是患者相对较少。但缺点也显而易见,就是价格会比公立医院贵很多,而且医保报销比例也会低很多。虽然上环手术不贵,但能选择私立医院上环,就说明这位女患者其实不太在乎手术费用。”
“她在乎的是私密和服务!”池雨又忍不住了。
“是的。好在C市妇幼保健私立医院只有寥寥15家,只要去问近些年来有无提出在节育环上刻字特殊需求的患者,就不难收获结果。”
“所以你这一周没回来,就是去调查这15家医院了吗?”
“是啊。皇天不负有心人,川北区有个老医生还记得两年前曾有这么一个患者,自己带了刻刀,提出要在手术前,在节育环上刻字。”
“事发在两年前的话,医院的现代管理系统应该早就投入使用了,那个人信息应该不难查到啊!”
“我查过了,那人是用现金结算,病历本上的姓名写得非常潦草,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并且在护士要求登记个人信息的时候,她提出自己愿意加钱,不想留下任何信息。”
“那这条线索不就断了吗?”
“也不算。因为那位老医生回忆说,在沟通病情的时候,她发现那位患者的医疗知识很丰富。她觉得患者要么自己就是医疗工作者,要么可能是医疗工作者的家属。”
“所以你就由这个点,联想到SW可能是沈炜?”
“大胆猜测,小心论证嘛。我现在在回主城的路上,你先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好,那你小心一点。”
“放心,还要跟你过一辈子呢。咳咳……”
池雨心里一动,关切道,“着凉了?”
“没事,可能只是没休息好。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去抢回球场的统治权。”
“臭德行。”
池雨笑着就要挂掉了电话,却被程亮叫住了,“你呢?最近在忙哪个新闻?也不来跟我诉诉苦。”
程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让池雨的心像被熨平了一样,“不用担心,我都搞得定的。”
“对不起啊,我这段时间真的忽略你了,你要是有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哪怕老袁不同意……”
“嗯,我都知道的。你今天怎么啰嗦了起来?”
“我说的不是新闻,是你想做的女性专栏。别惊讶,你被老袁骂完之后不是说过吗?我就知道这是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了。不过做专栏不能急,你可以先做做选题,我认识一些报社以外的媒体渠道,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的。那个……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不太在意个人取得什么成就的,但能看到你能成为想成为的人,这会让我特别有成就感,也特别幸福。”
“怎么还偷听人家说话啊?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不要脸了,是吧!还有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肉麻?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怎么可能?”程亮吸了一下鼻子,“可能人生病了就容易感性吧,难得病娇一回,你不好好珍惜一下?”
“你又没回来,怎么珍惜啊?”
听筒里,程亮低低的笑声传到了池雨的耳朵里。视线向上,天边云开,阳光忽如洪水般涌了进来,漫溢在四周的墙壁上。
想要做成女性专栏是她少有失态时当众说出来的,他竟然听到了,而且还一直记得。池雨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暖意上涌。
程亮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不像有些男人,需要女人包装自己,假装不谙世事,假装温柔体贴,假装贤良淑德,才能赢得喜欢。这种喜欢对池雨来说太过廉价,太过虚假,不要也罢。而程亮从一开始就把最真实的自己摆在了她的眼前,也喜欢池雨回以同等的真诚。一次次的相处中,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珍惜、尊重和自由,是他鼓励她凡事不必听别人口述的道理,就循着心的方向走,总能找到那最终的答案。
这才是她要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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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炜刚才接电话有些口齿不清,加上周遭吵闹的环境音,让程亮不得不推测他又在喝酒,正准备放弃今晚的调查,谁料一个陌生的男声出现在电话里,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挂断电话,不远处简洁光滑的灰色水泥月台正逐渐靠近。程亮跟着人潮走出火车站,登上了网约车。
C市的春夜一如既往的舒适,夜风带着丝缕清凉的潮意穿过长街,从网约车的两侧轻轻拂过。
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酒吧。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程亮还是被音乐的鼓点震得心脏难受。他站在门口扫视一圈,却见电话里描述的那个靠近柱子的桌旁没人,沙发上扔着一件孤零零的外套。
他掏出手机,想再次拨打电话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不料肩膀突然被人从后方狠狠撞了一下。
“抱歉啊,我朋友喝醉了,不是故意的。”
音色低沉富有磁性,居然是接过沈炜电话的那个男人。程亮回头一看,认出了靠在男人肩上的男人就是沈炜。扛着他的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子,纹理分明的背头,修剪得体的胡茬,戴着能够直视到目光的无框眼镜,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
“没事,”扶了下眼镜,程亮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之前打来电话的记者,我叫……”
“程亮,是吧?”男人费力地将沈炜扶到沙发上坐下,因为动作太大,塞进腰间的衬衫还偷偷跑出来半截。待喘匀了气,他主动伸出手,“我认识你,你的手术还是我联系老沈做的呢。你好,我是盛捷。”
程亮没料到他竟是吴梦云的老公,连忙伸出了手。
“我的事真是麻烦你了,还没能亲自向你道谢。” 程亮笑着收回了手,那有力的握感还停留在指端好几秒钟。
盛捷坐了下来,顺手倒了两杯柠檬水,一杯递给程亮,另一杯则是倒给沈炜的。
“咱们这关系还客气什么。”他熟练地扶起醉成一滩烂泥的沈炜,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柠檬水。
“身体恢复得还好吧?”这话是问程亮的。
“恢复得不错,是沈医生妙手回春,”程亮瞟了一眼重新瘫回原位一动不动的沈炜,“他还好吗?”
“本来接你电话的时候,他的思维还算敏捷。我想着你们做记者的时间宝贵,就自作主张把你约到这里来了。谁知道挂了电话,他连着猛灌了自己三杯伏特加,就把自己醉成这样了。”盛捷从裤兜掏出纸巾,细心地帮沈炜擦去唇边的水渍,“你是为了他学生那件事来的吧?别怪他,那事对他打击也不小,他已经三个月没有上手术台了。”
乘凉有些意外,“是医院对他的处分?”
“不,是他自己要求的。”
“原本是个享有盛誉的好医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程亮下巴一抬,指的是已经烂醉如泥的沈炜。
“这都怪他前女友。一年前,在老沈打算求婚的一周前,那女的失踪了。老沈大受刺激,开始靠酗酒逃避现实。其实我也劝过他,一年了,那女的还是音讯全无,说不定人家早都放下了,偏偏他还走不出去。”
“他们之前感情很好吗?”
“不错的,我们不管私下还是当面,都会叫老沈耙耳朵。”
“那怎么会?是女方劈腿了?”
“不可能!我猜会不会是因为老沈非要做丁克,让人家接受不了。”
“沈炜是丁克?”节育器上的刻字迅速闪过程亮的脑海,烟花般炸向四面八方。
“是啊!你该不会想说因为老沈是白马镇人,就不能新潮一下吧?虽说小镇长大的孩子一般都会被传宗接代的思想深植大脑,不过也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特例吧。” 盛捷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柠檬水。
“他可以做特例,但不能因为自己的挫折就害了自己的学生。”程亮一如既往地直白。
“那是给他机会。要不是老沈带他进手术室,他哪有机会做一名真正的医生?最后弄成那样,是他自己不争气罢了。”盛捷看似轻松的语气,却掩饰不住为沈炜辩解的痕迹,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按了几下,随即拍了拍程亮的肩膀,“他醉得太厉害了,实在不适合采访,我刚给他叫来了代驾。抱歉了,今天害你白跑一趟。”
“没事。有你在,也不算白来。”
昏睡中的沈炜突然醒来,舌头像被打了结,“给我叫了代驾吗?诶?程记者也在啊,要不要坐我的车……”
“不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程亮客气地推拒。
沈炜被盛捷搀扶着走出酒吧,忽然又喘着粗气回头,眼镜已经滑落到掉到了鼻尖,“我的代驾到了,要不要坐我的车……”
“你刚才已经问过了。”这次开口的是盛捷。
程亮站在门口,目送黑色轿车逐渐远去。此刻夜已经深了,所有的事物都融化在黑暗中,包括心底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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