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
只消舌尖轻抵牙齿,两唇相碰,就能发出的两个美妙字音。
程亮费力睁开眼,像是从浮浮沉沉的甲板上醒来,思绪还缠绕在刚刚的梦里。
好痛,哪里都痛。他小规模扭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怎么回事?
他刚才是喊出了她的名字吗,不然怎么会突然醒来?
是梦吧?
不然他怎么甫一睁眼,就看见了伏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她为自己流下的眼泪,还有那带着哭腔的求他平安都是自己在做梦吧?
可当看到面前的女孩和梦中的脸轻轻重叠,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由诧异变成惊喜,睫毛还闪着泪珠,程亮才知道,是真的,她是真的来了。
天啊,她比记忆中瘦了好多,一双本不小的眼睛显得更大。头发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扎成个髻,两缕碎发随意地垂下,闪着泪光的眼里像是氲着无数的话。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程亮脑海中掠过了无数个念头,可真对上了那张未施粉黛,满面倦容却又楚楚动人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醒了!”池雨在笑,眼泪虽扑簌着落下,言语间却难掩饰欣喜。
“我这是在……医院?”他的目光越过池雨的肩,落在她身后的蓝色帘子。
“对。你在白马镇出了车祸,镇医院医疗水平不够,又紧急把你转回到了市医院。”池雨目光垂落,细心地把程亮的袖子往下拽了拽,遮住他露出的一截胳膊。
“但你怎么会……我们不是……”程亮挣扎着想起身,被池雨制止了。
他们早就分手了,池雨懂他的意思,却没有回答,“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过万幸的是,两台手术都很成功。”
“什么?手术?两台?”程亮急得气没喘匀,干咳了好一会。昏迷前的场景像是寒凛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他眼前的迷雾。
追击,车祸。他想起来了。
池雨轻柔的声音穿过重重回忆,“放心,多亏了梦云老公帮忙,这才请动了‘江川医院之光’沈炜亲自为你主刀。手术只切了脾脏的四分之一,慢慢恢复是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另外你右侧小腿骨折,医生也已经帮你打过石膏了。只不过,这段时间你可都需要在床上静养了。”
“静养?那可不行......嘶~啊……”程亮激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扯到了伤口,结果痛得倒吸了半口凉气。
池雨池雨还在轻抚程亮的胸口,帮他一下一下地顺气,“别太激动。你放心,我帮我们两个请了长假,这样方便照顾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不是还有农民工闹事采访任务……”程亮皱起眉头,似在极力忍耐疼痛。
池雨讶然,她思索了两三秒程亮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工作动向的,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那事我暂时交给岳林哥去跟了……”
“岳林哥?是那个新来的吗?”
“对,他比我大一岁,我们算是一块长大的。”
“这么说他是奔着你来的了……”程亮为了抵抗心底涌上的酸涩,又开口问道,“有人找过我吗?”
“没有,”池雨答道,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睫低垂,语气更加和缓,“你平常就一个人,你妈妈又……从情义和道德上讲,我都没法装作视而不见。”
程亮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池雨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下手机屏幕,轻声催促道,“再睡一会吧,晚点医生就要来查房了,到时候可没得睡了。”
程亮知道池雨是故意没有正面回答的。可当熟悉的指腹温度轻抚过他的额头,倦意就随着心头的温暖再次袭来。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捉住那双手,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说了声,“谢谢。”
手的主人似是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握住他,“不客气,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熟悉的安心随着回忆流水般淙淙而来,让程亮心里顿感潮湿一片。
可此去经年,良辰好景,早已变幻得人世无常。此刻他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又如何能在漩涡之中护得她周全呢?
他合上双眼,将虚弱的身躯沉浸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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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天气简直瞬息万变,明明出门前还是晴空一片,可出门后没走上五分钟,黑云已经完全笼罩在城市上方,天边就滚起了一阵闷雷。
几乎是同时,雨点倾泻而下,疯狂砸在路面、车身、房顶,密得让人窒息。有些人显然听了昨晚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劝说,准备充分,撑起伞在街上从容行走。池雨近几天在医院忙碌,却不在此之列,只能用身体遮挡住为程亮匆忙准备的住院衣物,查看过手机屏幕上打车软件自己的候车排位后,又焦急地在拥挤车流里搜索空车的影子。
雨势渐大,没一会就淋湿了长裙。她只好跑到身后还没开门的商厦屋檐下避雨。没想到檐下已经站了不少人,面上都是犹如复制粘贴的焦急神色,大概都在埋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路面上深深浅浅的水潭倒映着灰暗的天空,使得整条街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折叠的时空。池雨正望着其中一个水潭出神,被一只黑色皮鞋的出现打断了神思。视线向上,原来是一位穿着咖色风衣的壮硕男人走进檐下,在距离池雨几拳外的地方站定。池雨用余光注意到,那男人简单拧了几下衣角的水渍后,就不停地望向自己腕间的表盘。
不知从哪个方向抱着孩子的老年人也冲了进来,她速度太快,差点把池雨撞进旁边那男人的怀里。池雨努力站稳,重新整理了一下衣物,跟身旁的男人道了歉。可那男人却像没听见一样,忽然走入雨幕。
擦肩而过的瞬间,竟让池雨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迟疑着叫出记忆中的名字,“盛……捷?”
男人发尖湿亮,用手掌撑在额前,隔着被雨打湿的镜片艰难回望。
“池雨?”
池雨一面感慨着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面热络地打着招呼,“好巧啊!你这是去医院吗,我怎么记得你们医院不在这附近啊?”
盛捷淡淡笑了一下,用手顺了一下背头,露出一双浓眉,更显他瞳仁黑亮。他的五官俊美,唯独牙齿不够整齐,成了整张脸唯一的败笔。
“哦,是这样的。有个病人出院时把消炎药落在了医院,我看他家属岁数大了,他本人出行又不太方便,就趁上班前把药给他送过来了。”
“做你的病人可真幸运啊。对了,上次的事真是多亏你,要不是你出面,沈医生也不会特意抽身帮我……男朋友做手术。”池雨向旁边靠了靠,示意他重新站进来。
“不客气,梦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知道的,但凡是她的事,我都会无条件答应的。” 盛捷挑了挑眉,重新走进檐下,用衣角擦了擦眼镜片。
“对了,梦云最近在忙什么呢,回复信息都好慢,想请她吃饭,也请不动。”
“她啊,现在快成小官迷了。领导快退休了,她想再往前进一步,就报名了中级会计师。毕竟多个证件傍身,多个竞争筹码嘛。可惜连考两次都没考过,所以最近都在图书馆闭关学习,连我都不敢打扰她。不过我今天回家会再跟她说说的,毕竟除了考试,人还要有生活的嘛……”说话间,他突然低头查看手机,面露愧意,“真不好意思,我约的车在催了,我得先走了,改天再聊。”
“快去吧,拜拜!”池雨有些悻悻地目送那走向雨中孤独而坚定的背影,掏出手机给吴梦云发去微信——
【原来最近在准备考试,我原谅你了。】
手机震了,吴梦云这次倒是回复得很快。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可是我最近在忙的大事!要是考过了,部长位子可就是我的了!】
【考完我请你吃饭,上次程亮的事还没感谢你呢。哈哈,其实是因为我刚才避雨时看到你老公了。你运气挺好,老公心地不错,还大老远地给患者送药。】
【那是,我眼光多好啊。不跟你说了,去看书了,fighting!】
幸福的女人。
收起手机,池雨长长叹了一口气。多年前,她、吴梦云,和同在异乡的无数迷茫毕业生一样,现实的无情击碎了她们来自校园的一切幻想。作为曾经的挚友,她们相互依偎,彼此打气。就在她断言这份友情将会永不变质的时候,盛捷出现了,用个人魅力将吴梦云迅速捕获。再之后,盛捷一脚踩下油门,径直载着吴梦云开往婚姻殿堂。池雨就只能注视着他们火红的尾灯,直到那光亮最后消失不见。
婚姻。池雨曾无比向往着属于自己的婚姻,可惜在和程亮交往的两年间,每当她试图描绘未来,他总难以掩饰深深的抗拒。
她知道他的顾虑,那是没人能左右的。
潮湿的风阵阵袭来,卷起池雨的裙角,带来沁凉一片。
到底还是降温了啊。她收起手机,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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