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格将大部分兔肉分给了安瑟和亚斯翠,把骨头丢给在一旁等候的威士忌,自己则啃起了肉干:“我完全同意。”他一边嚼一边附和:“我真的很讨厌萨维纳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北佬北佬’的叫着,简直难以想象约利安每天要怎么跟他们周旋。他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觉得金发、肤白、操着北方口音的人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儿。”
亚斯翠插话道:“讽刺的是,这个描述很贴合你。”
“讽刺,没错,讽刺。”维格越说越气,一口干了杯中的麦芽啤酒。“他们嘲笑我们说不好萨维纳语。老天,他们那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好’指的是‘还行’,‘不错’的意思才是‘好’。也许我是个傻子,但安瑟,你来评评理,萨维纳人是不是疯子?”
安瑟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她名义上算是萨维纳人,但这些萨维纳特有的客套话和礼仪都是她在水晶宫时才开始学的。她对维格的痛苦与不解感同身受。萨维纳的上流阶级似乎太过富足,以至于精力只用花在这些没用的场面话上。诺森兰语相对简单得多,虽然喉音很多,听上去有些阴狠,但直截了当。
维格情绪激昂地抱怨道:“我们不能在没有萨维纳合伙人的情况下做贸易,却可以作为初级士兵被派送到前线。萨维纳人不信任我们,却又想让我们为他们送死。他们觉得我们要么是叛徒,要么是潜在的叛徒。我在游骑兵团里摸爬滚打了十年,才勉强扭转大部分人因我的种族而对我抱有的偏见。”
聊起萨维纳与诺森兰的矛盾,安瑟不禁好奇土生土长的诺森兰人对“白鹿之殇”的看法。在萨维纳帝国的叙述中,二百年前,诺森兰人归顺萨维纳王国。于是诺森兰亲王夫妇带着他们的女儿,人称“小白鹿”的珍珠湾公主,一起去萨维纳王国首都朝见国王。王都的繁华使年轻的女孩流连忘返。萨维纳王太子为小白鹿当向导,两个年轻人玩闹之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然而,小白鹿已经被父母许配给了一位诺森兰领主。于是萨维纳王太子将小白鹿藏在了自己的威尔顿塔中,可惜小白鹿意外地从高塔上坠亡。萨维纳王太子悲痛欲绝,给予诺森兰亲王一家丰厚赏赐作为补偿。然而,诺森兰人恩将仇报,斩杀使节,拥兵自立,烧杀抢掠。在尔登谷战役中,小白鹿原本的婚约者斩杀萨维纳王太子,凌辱其尸体,将其冻在寒冰中示众。诺森兰人野兽般的行径令人发指。幸好诺森兰人之中也有深具正义感的贵族,脱逃至阿尔德温岛。三位萨维纳豪鹰勇士背着白焱弹从阿尔德温岛起飞越过海峡,撞向诺森兰王城。诺森兰亲王死在了这场袭击中。新的诺森兰统治者向萨维纳投降,成为了诺森兰公爵。不过经此一役,诺森兰人便被萨维纳人百般提防。
安瑟每说一句,亚斯翠和维格的脸色便变得更低沉一分。若不是有亚斯翠拉着维格的手安抚他,他早已跳起来痛骂萨维纳人虚伪撒谎。
亚斯翠眉间紧锁,震惊地说道:“我不敢相信帝国竟然是这样教你们的!除了诺森兰亲王夫妇曾带公主朝见萨维纳王室,其余全部都是谎言。”
“相爱?!舞流斯公主是被关在威尔顿塔顶,不堪萨维纳王子的虐待才选择跳塔明志!”维格怒不可遏地说道。
亚斯翠看着安瑟难以置信的表情,压低声音,尽力平息自己的怒火,进一步解释道:“舞流斯公主的未婚夫是翡翠谷领主之子比约恩·温德米尔。他从小在诺森兰亲王身边长大,看着舞流斯公主成长,他们的关系就像维格和约利安一样亲密。公主怎么会求着萨维纳人把自己藏在他们的高塔中?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安瑟默默听着,她以前课上听老师讲这段历史时内心的不和谐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接触到的诺森兰人重视家庭、忠诚和信誉,跟萨维纳人叙事中出尔反尔的诺森兰人截然不同。如果舞流斯公主是惨遭萨维纳王子的迫害,那么她的父兄亲友起兵为她讨回公道就显得更加合理了。
亚斯翠继续道:“诺森兰公主相貌出众,性格温和,为人善良。威尔顿塔中的侍婢们怜悯她的遭遇,帮她把遗书带出威尔顿,几经辗转,最终交到诺森兰亲王的手上。可怜的公主……亲王夫妇甚至见不到女儿最后一面……萨维纳人早已把她的尸身焚化。”
萨维纳王室以使用火焰魔法闻名,火葬是他们的丧葬习俗。可是在不通知诺森兰方的情况下就草草将尸体处理,显然是欲盖弥彰。诺森兰王室的传统是海葬,萨维纳王这样处理诺森兰公主的后事,简直是对诺森兰亲王的极大侮辱!
维格气哼哼道:“萨维纳王坚定地声称公主之死是一场意外,遗书是别有用心的人伪造的。萨维纳王子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安瑟默然,心里不禁怜惜起这位末代诺森兰公主。珍珠湾一直是诺森兰最富有的领地之一,背靠翡翠谷,有耕地有港口。诺森兰公主受封在这里,足以证明诺森兰亲王对她生前的宠溺。然而,她不仅死不瞑目,她的命运竟然被如此颠倒黑白地记录在萨维纳的历史书中。
维格情绪激动地继续道:“诺森兰亲王对接二连三的侮辱忍无可忍,才决定征召军队反抗萨维纳的暴政。你知道的,诺森兰人全民皆兵,是萨维纳王国内拥有最多预备士兵的地区。在群情激愤下,一开始我们所向披靡。但是萨维纳封臣繁多,军备精良,不久两方就陷入了拉锯。伊索平原战役中,萨维纳王太子的军队俘获诺森兰王子雷赫。他们没有向诺森兰王议和,没有索要赎金,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雷赫小王子活活烧成灰烬。”
安瑟不寒而栗:“如果萨维纳王太子真的爱过诺森兰公主的话,怎么舍得这样对待她的亲弟弟?!”
“可不是!”维格愤愤不平地赞同道。“这个噩耗导致诺森兰王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比约恩·温德米尔化悲愤为力量,在尔登谷反杀萨维纳王太子。诺森兰人残忍辱尸?那个渣滓只是得到他应有的报应罢了!但单凭尔登谷一战无法扭转诺森兰渐败的局势,于是诺森兰军队最后只能撤守回诺森兰国界。”
诺森兰南部与萨维纳北部在陆地上被高耸入云的力马伊山脉分开,是天然的防御工事。安瑟思索着,将她的推测说出口:“萨维纳人如果打算进攻诺森兰的话,只能走海路。阿尔德温群岛的地理位置正好可以拦截萨维纳人的船只。但若是萨维纳人先出兵阿尔德温岛的话,诺森兰人又可以从内陆派船截断他们的补给…”
“没错,”维格肯定道:“阿尔德温群岛一直是诺森兰的前哨占,是诺森兰内陆非常重要的防御屏障。若不是以阿诺·斯图姆勒为首的一帮怯懦的叛徒献出阿尔德温群岛和诺森兰的军事地图,诺森兰军队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打败!”
亚斯翠适时给安瑟解释道:“阿诺·斯图姆勒跟比约恩·温德米尔一样,都是诺森兰亲王的侄子。大概是他嫉妒比约恩的人望,打算另寻富贵的出路,才动了投敌萨维纳人的心思。”
安瑟心中疑惑的另一个问题浮现出来:“那白焱弹的威力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帝国的军队反而不用了?”
“白焱弹是一种极端邪恶的武器。”维格解释道,“它的弹头压缩了巨大的魔法能量,不仅会摧毁地面上的建筑物,也会将土壤全部烧成焦炭,导致那里几十年寸草不生。它爆炸的威力无比巨大,当年负责投弹的豪鹰无一生还。可笑的是,他们被萨维纳当作烈士祭奠,而我们在两百年后却仍在承受这场战争的后果。“
安瑟心中渐渐明了:如今帝国征战的目的是殖民,控制更多的人口、土地、工厂与自然资源。白焱弹这种将城市变为废土的武器自然毫无用武之地。
“好了,安瑟,“亚丝翠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安瑟嘴边的食物残渣,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该收拾收拾睡觉了。”
“还早吧,”安瑟拖长声音撒娇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和约利安是怎么认识的。”她从那把黑硅石匕首的故事中察觉到这三人的关系似乎不简单。
亚丝翠本想敷衍过去,可是维格插嘴道:“怎么?你是想听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吗?”
“维格……听你鬼扯。”亚丝翠抚额叹息,而安瑟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她一直都好奇约利安年轻时的事,然而大人们平时很少有机会提及。
维格给安瑟也倒了一些啤酒,娓娓道来:“我对初见约利安的那天印象深刻。那时我还很小,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俩从诺森兰高地南下探访我的叔叔,珍珠湾领主。那天当我醒来时,发现宅邸里突然安静了不少,仆从也少了很多。我一间一间房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大人们聚集的地方,吵吵闹闹的。我从层层大人们的腿间钻过,终于挤到了最前面,这时我母亲叫住了我。然而西戈德叔叔说‘没关系的,桑娜。维格,过来看一眼妹妹?’“
安瑟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
“西戈德叔叔蹲下身,我走近,看到他怀中襁褓里露出一个皱巴巴的小脸,眼睛还没睁开却哭得很大声。我第一眼就知道她必然是个麻烦!西戈德叔叔却开心地说‘是个很健康的女孩’。我母亲问叔叔有没有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叔叔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玛丽埃尓夫人后说他们决定好了要给孩子起名为‘约利安’,含义取自古诺森兰语里的‘约利亚特’,生机勃勃的大地。”维格看了一眼亚丝翠,笑着说:“我还记得你母亲当时说‘约利安’听起来不像一个淑女的名字,玛丽埃尓夫人则说他们希望她能够像大地一样坚韧,无论面对怎样的风雨,都能坚强地成长。”
安瑟因为喝了酒,脑袋渐渐感觉昏沉,于是当亚丝翠再次劝她睡觉时,她顺从地答应了。经过一天的劳累,安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完全入睡之前,她记得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承载万物的诺森兰大地,坚韧并潜藏生机,就算被白焱弹灼烧过的前诺森兰王城赫尔加斯堡,在两百年后又重新被树植覆盖。
下一章约利安终于要短暂地出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约利安的设定就是身兼数职为金钱和理想奔波劳碌的皇家高级打工人。
表面上:约利安都是靠爹妈和老公
实际上:
爹:是个备受歧视的领主,统领着穷乡僻壤,管理一帮傻大个儿。
妈:忙着给皇帝当妈,有政治影响力,但嘴硬的萨维纳不承认是她的影响力。
丈夫:有人望,战斗力高,但太爱打架,政治才能等于零。
有些人能出来游湖攀岩,全靠另一些人负重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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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诺森兰低地 月轮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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