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魔的人,是我。”
……
风衍离开,院子里只剩两人。
不久前的那句话仍在耳边回响,云曈抿着嘴,悄悄看着子书玉,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说出那句话后,他的表情又冷了许多。
没了灵力护体,春三月的夜风都能激得云曈打了个寒颤。她不动声色地抱臂取暖,暗暗猜测子书玉的想法。
静了片刻,冷风忽消。云曈下意识看去,就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侧身挡在了她前面,将夜风悉数遮去。
她想看他的表情,视线却触及他手里的纸人,不由停住,可还未细看,纸人便凭空起火烧成了灰。
飞灰从他指尖拂过,没在他手上留下一点痕迹。
云曈终于仰头看他,才只看清他的眼睛,眸光微闪,连呼吸都是一滞。
“……寒崖仙君?”她有些犹豫地缓声叫他。
“在天霁山时,用纸人邀你下山历练的就是他?”子书玉垂目,清透冷淡的浅眸看着她,只一眼就止住了云曈所有的动作。
“是。”他很少这样直白地显露自己的情绪,云曈顿了一下,才答他的话。
他有一张极俊美也极冷淡的脸,攻击性很强,当他一言不发地用这张脸看着你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退意。
尤其是,在他生气的时候。
“我与你说过,不要再和此人纠缠在一起。每次你同他历练回来,浑身都是杀伐之气,引得血气杀意缠身,才会致得心魔失控——”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
而且,他说的都没错。这些年里风衍时常邀她下山历练,说是历练,实是杀戮。对妖怪的杀戮。
每每云曈拒绝时,风衍就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腰间的银色弯刀。
他的眼神就好像在同她说:你的刀连她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妖怪是你杀不了的。
被或绿或红的妖血染湿全身的画面和寒水中的少女成了云曈翻不过去的梦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她当年初初冒头的心魔养成了一个可致她失控的怪物。而她,也成了怪物。
但这并非心魔的全部,她的心魔,还有一部分。
“仙君。”云曈打断了他,抬头望他,清澈的眼里除他之外,还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你忘了吗?滋养我心魔的,不止是杀戮。”
她低笑出声,似是连她自己都对此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眉间朱红滚烫无比,她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寒崖仙君。我的心魔里面,也有你。”
只一句话,就止住了子书玉所有的声音。
自无上宫见面起,无论是幸诗还是幸月,都未在云曈面前提过,她们仿若无事地和云曈交谈,将那件事就这样忽视掩去。不止是她们,就连云曈和子书玉,也默契地不去回忆。
而此刻,云曈的这句话,彻底地撕破了她和子书玉之间那层被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让人无可逃避地直面。
子书玉蹙眉,眉眼之间的寒意更重,令周围的温度都变低了许多,冷得有些难以承受。
尽管如此,云曈仍不认输。身体愈冷,眉间血印愈烫。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带着些许逼迫的意思,又抬高了头,让他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的脸,看清她的眼神。
子书玉看着她眉间那点鲜红,沉声道:“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我以为你会有所觉悟,没想到你竟分毫未改。”
她眉间血印的颜色比最初浓艳了许多,这说明心魔不仅还在,还比之前更为严重。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云曈轻眨了眨眼,语气平静,“我知道心魔是错,我知道这不对。可我就是做不到。”
她知道她的恨意和杀意太烈,可她放不下;她也知道往事不可追,但她忘不掉;她亦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为师何为徒,她知晓自己迈不过去,却还是不肯回头。
心魔是错,可心魔就是她。
“你的意思是,你要一直如此下去?不顾血印将你灵脉封至干涸?”子书玉凝视着她的眼睛,亦不退半点。
见眼前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云曈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下。
只是笑容很淡,很快便消失了。
“仙君,我并非自暴自弃。”云曈轻声道,“我想要我的灵力回来,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我的心魔可以消失。在昨日见到你之前,我最希望的,就是和你再次相见之时……我身上没有血印。”
没有血印,没有心魔,就和从前一样。
“可我太高估自己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若血印将伴我终生,我认了。”
说不是自暴自弃,听着却很像。云曈心中叹气,准备好迎接子书玉的怒意了。
他少有情绪起伏,是少有,不是没有。
今日他的神色,已是云曈见过最不好的一次了。云曈比谁都清楚,她对他说的这些话,没一句是他想听的。
小走了会神,视线再转回去时,却没见到想象中冷得让人发颤的眼神。
子书玉的眉头不知何时舒展开了,他望着她,目光不算温柔,却也谈不上冷淡,只是分外安静,像是冬日的第一场雪。
如此冰凉,却又如此柔软,只要伸手就会融在掌心。
“既然如此想解,为何不来找我?”
连他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温和的无奈。
云曈张大了眼,愣愣地看着他,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两人静静相望,没有人出声,云曈心中却好似能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她想要,但她很快又想:千万别说这句话。
胸口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可她依然能听见子书玉的声音。
“跟我回——”
“不行。”
脱口而出的,是她的拒绝。
他果真说了那句话……
她不想他说,因为她知道她只有一个答案。
“不行……”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知在提醒谁。
天黑沉沉的,他分明替她挡去了冷风,他的神色是如此温和,可云曈却忽然觉得很冷。太冷了,冷得她快受不了了。
“寒崖仙君,天色已晚,您快些回去吧。”云曈扭开了头,语气生硬地赶他出去。
“云曈。”子书玉眉又皱了起来。
云曈没回头,直接干脆地往房里走了回去,明显的不愿再说,“您回去吧。我困了。”
子书玉看了她许久才转身离去。
才迈出她那个小院,他就觉出了不对劲。他素来警惕,今夜却格外心神不定,恍神许久,竟连院外有人都没发现。
子书玉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去,试探的灵力才放出去,又很快被他收了回来。
脸色苍白的少年站在院外的拐角处,不知听了多久。
许微竹。
看见他的那一刻,子书玉就记起了这个少年的名字,跟着名字一同想起的,是云曈站在这少年身边的身影,她说,他是她的朋友。
朋友。
昏暗的月光下,白衣仙人的浅眸像是多了几分深色,似一层灰色的薄雾掩在他眼前,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低沉。
他才向少年的方向迈了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少年沙哑的声音。
“我不会说的。”
许微竹盯着前面那道皎洁的身影,心里好像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猛刮,浑身冰冷。
见子书玉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不会说。”
子书玉看着他,又不像在看着他。在外面待得久了,便能闻到一股甜味,是从少年手里的东西散发出来的。他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想给她送东西。
“这半年,她都和你待在一起吗?”子书玉的目光从少年手上转到他脸上,想起幸诗说漏嘴的事,温声问道。
子书玉瞧许微竹年少,又念及云曈对他的关切,是以用了极温和的语气和表情询问少年。本以为这样会让少年放松下来,却没想到面前的少年又皱紧了眉。
这个叫许微竹的少年,似乎不太喜欢他。
看着少年的表情,子书玉沉默了片刻,然后选择了离开。
许微竹是如何走回去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久前和她分开时的欢喜不知何时消失了,他此刻能记起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了。
听见云曈说出她的心魔里有寒崖仙君时,许微竹就明白了。有了她那句话,再结合她之前说起寒崖仙君时的神色,答案已呼之欲出。
就如他爱慕她一般,她也有喜欢的人。
她喜欢寒崖仙君。
她曾经的师父,那个似仙人一般强大,常人遥不可及的人物。
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不是早就知道了,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她和他不一样,明明早就知道的。
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明明清楚的。
脸上和掌心的伤口一阵阵钝痛,许微竹垂目,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被碎石摩擦出来的伤口很不好看,皮肉翻卷,乱糟糟的一片。
身上每一处能感受到的痛感都在告诉他,他有多弱小。
他想起云曈遇见怪物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方才遇见的衣袍不染一尘的仙人。
他和他们不一样。
和她不一样,和她喜欢的人也不一样。
许微竹从未如此清醒地发现,他与云曈之间横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那巨大的差距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可他还是想。他想翻越,想追上她,想和她在一起,想留在她身边,想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如何都想。
因为他真的,真的……
好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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