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我——”
他紧拥住她,声音嘶哑,像要埋怨,最后落下来的,却是颤抖的委屈:“我……等了好久。”
云曈不是什么伤感的人,可自醒来见到许微竹后,总止不住地心酸。
她心疼他。
若是旁人,她骤然逢难苏醒遇上后,绝不至于如此心伤。可这是许微竹,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非修士,亦与妖怪异事无关,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原本和这些事都扯不上关系。
他是被她带出来,被她拉了进来的。
“没事了。”云曈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许微竹的脸,柔声安抚着他,“别怕。”
这个拥抱维持了多久云曈不知道,他们分开的时候,她只顾着去看许微竹通红的眼睛了。
“哇!”她想要缓和气氛,故作惊讶地去抹他的眼泪,可手一触到他眼角的长疤便露了怯,笑容只出现了一下,就又变成了低垂下来的眉眼。
“……疼吗?”她安静了,轻声问他。
许微竹低头看她,以他的视角能看见她轻颤的睫毛,和眼里遮不住也演不出的真心关切。
很快,少年低声答道:“不疼。”
他眉眼温顺地低着头,云曈很想信他,可怎么都做不到。
“云曈!”
一声呼叫,让云曈吞回了剩下的话。
吵吵囔囔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进门也不敲,一把推开,大步走向云曈,“云曈,你真的醒了!不会是妖怪附身了吧?真的没缺胳膊少腿吗?”
“谢初一。”云曈淡淡道,“再叫揍你。”
“嚯!就是这副德行。”谢初一确定了,点头道,“绝对是本尊。”
谢初一话多手也多,凑过来就直接动手捏云曈脸,摸完脸又乱摸云曈的手,嘴巴里不停念叨着“竟然没断胳膊少肉,你真的不是妖怪成精了吗?”
云曈无语:“我要是妖怪,第一个吃了你。”
谢初一乐得开心:“行啊,我一个骷髅架子你也啃得下去。”
床边位置少,谢初一挤了过来,许微微竹只好退到边上。
许微竹看着她们两人说闹,手无意识地背在身后,指尖摩挲,仿佛这样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没一会儿,谢初一就因为太吵被薛泠赶了出去。
出去没多久,谢初一就又返回来叫屋里的人:“许微竹!你惹的那群妖怪又来了!”
妖怪?惹?又来了?
云曈听得皱眉,担心地看向许微竹。
而他的目光,也在此刻望向了她。
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却似过了很久。
很快,房里便只剩云曈和薛泠两人。
“这么依依不舍?”薛泠轻笑,突然打趣道。
“嗯。”云曈反常地没有与薛泠反驳,那副在许微竹面前做出的沉稳表相在他出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平静得不可思议,但她一开口,薛泠就正经了。
“刀呢?”
薛泠道:“两个月前,碎了。”
云曈点点头,却又道:“传闻……窃灵刀以魔族玄铁为刃,缀妖灵玄石为柄,刀一见血,便会嵌入体内吸食灵力,如饿兽觅食,瘈狗噬人,无可破除。”
“直至中刀之人因灵力耗尽而亡。”
而夺走的灵力,会去到另一个人身上。一人死,一人生。
这是换命之术。
她语气越淡越渗人,薛泠忍不住侧目。
云曈脸色苍白,却还是面无表情,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起那把困了自己五年的魔刀,看上去毫无波澜。
轰地一声巨响,外面打斗的声响传到了屋里。
云曈微微歪头,感受着外面的动静,声音沉了下来:“让我来猜猜吧。那把破刀是怎么解的。”
“窃灵刀碎,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吸食的灵力已经足到刀身无法承受;二是比刀强,强到直接打破——”云曈微顿,抬眼与薛泠对视,“这两种,都不应该做到的。”
“我自认灵力不差,就算被窃灵刀刺中,也能撑一些时日,少则一两月,多的话,也许能硬拖个半年。”
云曈说话干脆,薛泠听出她的意思。
她能撑,但撑到底,还是个死。窃灵刀能容纳吞食的灵力云曈远不能比拟,根本不可能让窃灵刀涨到碎裂。
薛泠低道:“那便是第二种。”
“不可能。”云曈毫不犹豫。
“至刚至韧的千年玄铁,淬火不化的百年妖灵玄石,这些东西,我找了那么久,全都是最好的。”不知为何,她的声音越来越沉,“就算是寒崖仙君来了,也要用上几年才破得了。”
她费劲力气找到的,最后都用在她身上了。
“等等——”薛泠怀疑自己听错,“铸刀的玄铁和玄石都是你找的?”
云曈静了很久,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
他说……他想救一个人。
她找了太多,堆在一起数都数不过来的宝物灵药,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她给他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要她的命了。
“怎么办,思来想去,也只有第一个方法才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可能。”云曈忽笑,神情温和,“我自身的灵力破不了,有旁人助我便不一定了。”
“他那一身魔气,是为了我吧。”云曈握住床侧的两把弯刀,利落下床。
“可他的灵力那么微弱,不可能成功。在我身上,唯一能和妖魔扯上关系的,就只剩下被我锁在灵脉里的映月妖魄了。”
云曈一点一点理顺,已经不只是在和薛泠说话了,而是在告诉自己,提醒自己。
她不是不明白,所有的答案,她都很清楚。
灵力尽,灵脉便毁,灵脉毁,那点困在里面的妖魄又怎么留得住。灵力会被吸取,那便用魔气让那点妖魄去争去斗。
“可若妖魄壮大,便有夺身抢舍的风险。所以他修出一身魔气,使的却还是灵力招法。为的是——”
听到这,薛泠点了点头,道:“他必须得维持一个平衡,灵力里掺的魔气不能强到让妖魄复生,也不能弱到让窃灵刀又去争夺你的灵力。”
他得握好那个度,用自身作为魔气和灵力的渡转口,一日又一日地给她输送灵力,月又月,年又年,让妖魄和魔刀互相磋磨。
“窃灵刀窃灵渡命,这样的换命之术,他为你抢了五年回来,可以说是奇迹了。”云曈走得很快,薛泠在她身后道:“但就算如此,也只是让你活着,无法断刀。”
云曈低笑:“薛泠,我知道。”
他要斩断她和窃灵刀之间的联系,只能献上同样的筹码。
以命换命,以命抢命。
她怒意烧起,脸上却平和得吓人,只动了手上的弯刀挽了一挽。弯刀冰冷,寒光泠泠,云曈反手一收,腕上的玉镯与刀尖轻碰,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他遇上我,真是吃了好大的亏。”
好好一条命,被她分去了一半。
云曈回头看她,认真道:“薛泠,这五年……多谢。”
云曈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生气的时候,脸上是看不出一点异样的。平淡冷静得不可思议,如同暴雨来临的前夜。
看她此刻,其他的薛泠不下定论,但她想:这个人错失的那五年里的愤怒,已经回来了。
莫名的,薛泠低低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要谢我了?”
云曈:“如果不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薛泠心情奇佳,又笑着闹她:“你还这个样子,就急得要去帮他了。”
“一成灵力,足够了。”云曈头也不回,身子一跃,轻飘飘地从薛泠的视线里跳了出去,唯声音慢了一步,留了下来:“你一个分身游魂,还是早些回蜉蝣城聚合吧。”
而在院外,许微竹和谢初一面前围了一圈奇形怪状的妖怪。
他们身边已有倒下的魔族,但它们仍不罢休,嘶吼尖叫着要向他们扑来。
少年沉着脸,握紧了手里长剑,正欲上前时,一道轻灵的身影像风一样带起他的额发,微凉的风拂过,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边。
她才到,便露出一声轻笑:“这么热闹,怎么不叫我?”
谢初一见了,又惊又喜:“哇!你这么快就好了!你们这些妖怪,准备逃吧,咱们的大姐头来罩小弟了!”
云曈还没站稳,被谢初一一番话招得险些崴脚。
“谢初一,你话太多了。”
云曈扭头,看向旁边一直看着她没说话的少年,又忍不住笑:“怎么傻了,像不认识我似的。”
她脸色苍白,但笑容过于明媚,尽管眉间朱红早已不见,她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像燃着火,缀着星,明亮得不可思议。
许微竹望着她,周围这么乱,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喃喃地问她怎么出来了。
云曈反手握刀拦在少年身前,手往后轻轻一锤,刀柄敲在少年心口。
咚的一声,自心脏而上,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都说了,我回来了。”
“有我在,谁都不许欺负你。”
胸口里的声音很吵,吵得少年耳里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心脏跳得太快,像是病了。
夕阳熏红了一片,围在外面的妖魔已经解决,薛泠分身被本体收了回去,谢初一太闹很快也被云曈赶回了蜉蝣城。极北之地的这间不知名的院子里,转眼就只剩下了云曈和许微竹两个人。
只是最后,云曈还是没能出手和那些妖怪会上一会。她跑出来刚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许微竹直接把她拖了回去。
真是个子力气都长了,他一动手,她都没反应过来。
许微竹打完又送薛泠送谢初一,云曈看他忙上忙下,好不容易插缝捉到了他停下的时间,刚想看看他肩上一团血污是怎么回事,又见他起身动了起来,实在没忍住,问道:“小竹,你还要去做什么?”
许微竹抬眼看她,又很快扭开了头,低声答道:“我去拿些吃的来。”
“别去了。”云曈拉着他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陪我待会吧。”
她就想单独和他说说话。
突然,云曈开口:“把衣服脱了。”
坐下没一会儿,许微竹就睁大眼看向了云曈。
瞧他惊讶,云曈也想了一下,看了眼周围,很贴心地又拉着人回屋子里待着了:“外面风凉,还是在屋里脱吧。”
“为什么……要脱衣服?”云曈已经上手扯他的袖子了,许微竹拉紧自己的外袍,轻声阻止云曈的动作。
云曈都有点急了:“还不脱,待会血干了,肉都要黏住衣服了。到时再扒,皮都要带下来,痛得你发疯。”
在这种时候,云瞳嘴巴向来很快,直白得不行。
但这下,许微竹明白她的意思了。
脱了外袍,解了里衣,很快,许微竹受伤的手臂全亮了出来,但另一只手臂却还包得紧紧实实的,胸口也只露到一边肩膀到锁骨的位置。
云曈本想让他别这么不好意思,她没关系的,可一看到许微竹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去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现在真像个土匪。
“只是小伤,不碍事的。”许微竹解释得轻巧,脸上也是云淡风轻,脱衣服时也很利落干脆,可不知怎么,耳尖红通了。他又因受伤脸色苍白不少,这抹绯红明显得让云曈都不能装看不见。
她一边想他脸皮怎么这么薄,一边被他搞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奇怪了,她没那些想法的,怎么总觉得自己在吃人豆腐。
这点小事也只扰了一下神,云曈很快正色,仔细去检查许微竹的伤口。
像是刀伤,很利很深的一道口,幸好是伤在肩头,虽深也只是破在皮肉处,没有伤到筋骨。云曈被他从水里救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肩上这道伤了,过了这么久,伤口流的血都污在一团了。
她常年在外历练,医术虽不怎样,但处理皮肉伤也够用了。
云瞳找了块干净的帕子给许微竹把伤口附近黏在一块的血污擦干净,一边为自己的反应迟钝感到佩服:“血都黏住了……我也是傻,刚刚薛泠在也不记得叫她看看。”
“没事的,只是——”
“只是小伤。”云曈打断他的话,嘀咕道,“现在流这么多血都是小伤,以后断手断腿也是小伤了。流血都不算什么,要是有毒呢?”
“身手厉害了也不能这样弄,要是以后……”
一遇上许微竹,云曈叮嘱絮叨的话就多了。
而不管她说什么,许微竹都不反驳,都轻轻地点头应下来。一来二去,云曈说得越来越多,许微竹头点得也越来越多。
“我再给你抹点药,洗漱的时候注意点别把药擦了。”
“嗯。”
“受伤就要及时处理,下回不许再忍着熬着了。”
“嗯。”
“这药有点灼,疼就叫,我会轻点。”
“嗯。”
抹完药,云曈一边包扎,一边用余光瞄许微竹,为了让她好动作,他低下了头,从云曈的角度看下去,能看见他的侧脸。
这一边脸没有疤,云曈看见的,只是少年轻轻颤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轻弯起来的嘴角。
云曈心情忽然很好,她压住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上扬的嘴角,转头认真给他包扎好伤口。
不过心里还是没忍住想了一件事。
许微竹穿着衣服的时候看着是清瘦的身形,没想到身材锻炼得这么好,露出来的手臂很结实,但线条却很漂亮流畅,有力量,也让人赏心悦目。
停!
这是在瞎想什么!
云曈叫醒自己,突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嗽了一声,让许微竹赶紧穿上衣服。
她给他抹完药,他又熬了她的药让她服。
“慢点,烫。”她一接过药碗就仰头一倒,急得许微竹拉她手。
云曈干完,还潇洒地把碗反过来一倒,喝的不像是药,像是酒。
许微竹一脸无奈,她还在边上笑:“爽!”
脑子好像真的傻掉了。
云曈碗也不放,大张开双臂对着许微竹,笑吟吟地问:“我想抱你,行吗?”
他怎么拒绝,又怎么拒绝得了。
她的拥抱很温暖,明明只是轻拥住自己,许微竹却一点也无法动弹。
“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跟你说,”云曈低声道,“辛苦了。”
“谢谢你……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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