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似的晨光漏过枝桠时，四意提着绯色裙摆绕林和转了三圈。她踮起脚尖戳了戳青年冻在冰里的衣襟，碎冰碴子簌簌落在绣鞋尖上，染着丹蔻的指尖顺着玄色暗纹游走，最终停在林和微蹙的眉间。
“哼，让你总算捉弄我！让你尝尝被冰冻的滋味。”她尾音打着旋儿上扬，眼尾染着海棠红胭脂，睫羽带着三分狡黠，“哎呀呀，这千年玄冰最是养人，林和呀，你且当闭关修炼罢。”
林和垂眸望着陷在冰棱中的云纹锦靴，喉结在冰晶里艰难滚动：“思思这手冰封术当真精妙，为兄骨缝里都沁着雪沫子。”
他执扇的右手尚能活动，扇骨擦过少女鬓边珠花，带起一缕海棠香，“只是这衣服……怕是要糟蹋了。”
老僧握着竹扫的手顿了顿，枯枝般的指节在帚柄上摩挲出细响。他望见少女突然倾身贴近冰面，樱唇呵出的暖雾在冰面上晕开小片水痕，而冰中人颈侧竟浮起薄红。
四意忽然扬起下颌，林间晨风卷着落花掠过冰面，恰好遮住林和骤然缩紧的瞳孔。
老僧浑浊的眼底掠过一线金芒，看见冰层裂纹顺着林和足尖攀援而上，每道裂痕都精准避开锦袍绣纹，摇了摇头，叹了叹气。
林和轻摇离火扇，从冰层中走出，活动了一下脚踝，抖落襟前残雪。
老僧低头扫开最后一片残冰，袈裟扫过处，冰蝶坠地化作并蒂莲纹的水渍。他拾起滚落脚边的冻僵松子，掌心暖雾里，松子竟裂出翡翠般的新芽。
林和望向少女的眸光似揉碎了初阳金粉：“思思今日若再躲懒，怕是要错过宗门试炼的时辰了。”
他忽而逼近半步，腰间悬着的九转玲珑佩叮咚作响。晨风卷起袖口暗绣的银线流云纹，恰如昨夜被剑气搅碎的月色。“冉冉替你抓妖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这般取巧，待遇到大妖时……”未尽的话语在喉间化作叹息，惊得方四意耳后碎发无风自动。
“你莫不是在我灵台种了窥心草？”四意猛然后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活像被踩着尾巴的赤焰兽，偏生嘴角还翘起狡黠的弧度。
她的纤白指尖勾住对方随风飘荡的束发银绦：“等等，你和我一起去？如果有你帮忙，抓妖可就轻松多了。”
方四意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林和身后。
一进入这片林子，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往日里魑魅横行的幽径此刻静得骇人，连风都屏息凝神。她分明记得上次独闯时，腐土里钻出的艳色菌菇会喷出猩红孢子，老树虬结的瘤疤会裂开森白獠牙，可如今……
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林和……”尾音打着颤儿消融在松香里，她盯着林和腰间玉佩流转的寒芒，“那些妖灵……”
青玉箫尾缀着的银穗忽地擦过她耳畔，惊起一片战栗。林和驻足回眸时，鸦青色发带拂过她手背，像是寒潭底摇曳的水草。
“思思近日习的是冰封术，正巧前日探得寒潭下有只鲛人——”
“你真要我自己去对付？”她急急向前半步，绣鞋险些踩住对方云纹滚边的袍角。林和身上若有似无的冷香突然浓郁起来，那是他运转灵力时的征兆。
林和广袖轻扬，四意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见潋滟水色。
碧波如镜的湖畔碎金点点，连他袍角银线暗纹都被镀了层柔光。
四意尚未来得及反应，忽见林和跃上云杉。枝头积雪簌簌落在他肩头，偏生那人还含着温润笑意，指尖凝起一缕霜色灵气：“千年鲛人的玄冰内丹，最宜淬炼你的束水咒。”
“你这是要我单挑千年大妖？什么玩笑！”四意攥紧拳头，分明瞧见林和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似笑非笑地捻着片青叶在掌心把玩。
水纹骤乱时她已掐出束水咒。淡青色灵力自指尖蜿蜒成线，竟将整片湖水都搅作旋涡。漫天水珠凝成蛟龙模样，鳞片泛着泠泠寒光，倒映出鲛人尾鳍上幽蓝毒刺。
那妖物破水而出的刹那，四意嗅到咸腥血气。三叉戟擦着她耳畔掠过，削断的碎发混着冰碴纷纷扬扬。水龙长吟着绞住鲛人腰身，却见妖物喉间迸出凄厉音波，震得她灵台阵阵刺痛。
“凝神。”树梢传来玉磬般的清音，四意咬破舌尖借痛楚聚气，霜纹自足底寸寸蔓延。眼见冰棱即将攀上鲛人心口，妖物竟生生扯断被冻住的尾鳍，淋漓鲜血染红半池碧水。
“不是吧，断尾逃跑？”
四意喉间涌上腥甜，结印快得生出残影。眼看那鲛人就要被彻底冰封住了，鲛人忽然张开嘴，发出了一阵空灵而又魅惑的歌声。。
泠泠音波穿透湖面雾气，钻入少女耳蜗。四意瞳孔倏然涣散，霜色灵力如断线珠帘簌簌坠落，素白指尖悬在离火印上微微发颤。
树影间忽有青衫翻卷如云，林和并指划过少女耳后三寸风池穴，音浪如撞上无形琉璃罩。他掌心覆着少女耳廓，温热血脉贴着冰凉耳垂：“鲛人的歌声惑心，五识皆可作刃。”
四意羽睫轻颤恢复清明，却见湖中妖物唇齿间音刃凝成实体。魅音化作赤红荆棘刺破结界，玄冰封印竟生出蛛网裂痕。
鲛人鱼尾掀起千堆雪，冰棱裹挟着水浪飞溅。
“当心！”林和伸出的手又收回了。
少女硬生生用脊背抵住飞溅碎冰，背上绽开血线如红梅落雪，臂上伤口洇透烟罗纱。
殷红血珠蜿蜒落进结印的掌心，四意忽将银牙咬破下唇，混着血的离火诀轰然暴涨。玄冰自鲛人尾鳍逆流而上，霜纹漫过妖物惊惶的异色竖瞳，最终将整片湖心凝成剔透琥珀。
林和不可思议道：“火竟克了鲛人的冰……”
当啷一声冰晶坠地，四意踉跄着按住心口喘息，冷汗浸透的后背突然撞进温暖怀抱。林和扣住她脱力的手腕，灵力如春溪渡入经脉。
“我替你疗伤。”他月白广袖拂开半阙清辉，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起来，潭中碧水忽如碎玉迸溅，数十点莹蓝水珠衔着月魄凌空而起，竟似万千流萤绕着他素白指尖起舞。
水精触到伤口的刹那绽开冰绡般的柔光，那光晕如同鲛人泣出的珠泪，细细密密渗入肌理。
方四意纤腰微颤，喉间溢出半声嘤咛，但见殷红伤口遇着琼浆玉露，竟似春雪逢阳般寸寸消融，转眼只余几痕海棠泣露的浅绯。
“这招是水疗术——”
“我也想学！”
林和凝着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痣低笑：“待你灵台清明，识海能承三千弱水之时……”尾音化作一声轻叹湮灭在夜风里，“届时自当倾囊相授。”
林和广袖轻拂，寒潭中骤然漾开一圈冰蓝色光晕。禁锢鲛人的玄冰发出细碎鸣响，裂纹里渗出清辉。
但见霜屑纷扬如落雪，转瞬竟凝作鸽卵大小的蓝色琉璃珠，在他掌心流转着云母色的柔光。
“这是水灵珠吗？”方四意眼尾微挑，指尖抚过犹带寒雾的鬓发。
林和垂眸望着掌心氤氲的灵气，将珠子递给她。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掠过识海。化神境的灵台清明如水，莫说一千年道行的精怪，便是蓬莱守山的三足金乌，当年不也被他斩于手下？
他轻捻着鲛珠上缠绕的暗纹，唇角掠过一丝自嘲的弧度。
霜雪浸透神魂的刹那，方四意喉间溢出清泠凤鸣。肺腑间游走的灵气化作万缕金丝，在奇经八脉织就灿灿星图。
待她掀起蝶睫，八枚月华凝成的玉珏正悬在霜白衣袂间，将洞府映得如同浸在瑶池琼浆中，连石壁青苔都流转着碎玉浮光。
林和垂眸望着她周围浮动的练气纹路，指尖掐诀时带起一串冰晶，“妖兽森林结业需至九阶，你怎么还未——”
“我？”思思先是一愣，随后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这速度已经够快的啦，我仅仅用了三天呀，短短三天的时间，就从练气二阶一路升到了八阶呢，这难道还不够厉害吗？那你当初从二阶升到九阶花了多久嘛，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白玉棋盘应声碎裂成漫天星子。林和广袖无风自动，身后浮现的九重金轮映得他恍若神祇。
修长手指点上少女眉心，吐息间霜花凝成上古篆文：“我当年……”他望着思思骤然屏息的模样，眼底星河倒转——
“从晨露未晞到月上中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