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满是酒气。
白秋坐在后座左边,看着她旁边的顾弈清,心中很担心。
顾弈清靠着座椅,紧闭双眼,时不时用手揉着紧皱的眉心,半醉的模样。
他真累,白秋看着他疲累模样,心里很难受,恨不得以身相代,担心得眼泪汪汪。
在顾家,对听差女仆,白秋向来尊敬,连一句重话都不说,可眼看顾弈清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忍不住催促辛九快点开车回家,语气算不上好;“弈清都醉成这样,你没看到?”
被轻微指责,辛九也不恼火,他知道白秋太担心顾先生,解释道:“小姐,车开得太快,怕先生胃受不了。”
辛九说得没错,白秋不再催促,掏出手帕来,攃顾弈清额上层层渗出的汗珠,抱怨道;“芍药会上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么喜欢灌酒?!”
辛九笑笑,没说话。来敬酒的人喝一杯,换来顾先生喝一口,这实在不能说是灌酒,只是来敬酒的人太多,一口一口又一口,顾先生就醉了。
小姐也在芍药会上,应该都看在眼里。她这么说,关心则乱吧。
顾弈清半醉半醒间,零星听到几句话,缓缓睁开眼,勉强笑道:“我没事。每年都这样,我早习惯了。”说完,眼皮颓然落下。
每年都这样?年年这种聚会,都要这么难受一场?
白秋心像被只大手狠狠拧住般,她心疼。
辛九从后视镜看到,暗暗感叹,要是让他改口叫莘小姐为顾太太,他绝对心悦诚服,只有真正将顾先生放下心里的女人,他才愿称顾太太。
年年醉酒,辛和志君嫂等人早就准备好床铺解酒汤橙子之类的,候在门口。
辛九车刚停稳,君嫂打开车门,辛和志等人将顾弈清扶到外书房。
白秋跟在他们身边,满心焦急。
外书房有张新床,是当天搬来的,顾弈清靠在上面,眼睛仍闭着。
他真累啊,白秋坐在床边,忍不住为他松松衣领,又着急地对君嫂道:“弈清他一路上都在冒汗,怎么攃都攃不干。”
君嫂递给她解酒汤,道:“小姐,先喂先生解酒汤。先生喝醉了就这样,明天就好。”
要难受一整夜?这一夜,弈清身体该多难受!
白秋想着,手上接过汤,叫顾弈清:“弈清,先喝解酒汤!”
君嫂在旁边捏把汗,顾先生最不愿意喝汤啊水啊之类的,平日里还能克制,醉酒后这毛病则会暴露得彻底,每次芍药会后,最难的就是给顾先生喝解酒汤。
顾弈清睁开眼,目光迷茫,见到白秋,眼神亮了亮:“白秋……”只紧紧看着她,仿佛整个外书房只有白秋一人。
白秋觉得自己整个就在他眼中,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脸就红了,连忙道:“喝解酒汤吧,发完汗,明天就舒服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居然用的是哄人的语气。
可能,是因为太心疼醉酒的顾弈清了吧?
“哦,对,喝解酒汤。”顾弈清勉强支撑上半身:“我喝。”
这是头一次,顾先生在醉酒后,这么轻易喝下解酒汤,一屋人眼神乱飞,但不发出一丝声音。
只有顾弈清的喝汤声。
白秋看着顾弈清喝完后,眉头皱起,一副觉得嘴里味道不好的模样。
她知道,吃蜜饯,可以缓解这种感觉,连忙站起,往书桌走去。
君嫂问道:“小姐,你要找什么?”
“蜜饯……”说着,打开抽屉。
君嫂对外书房也很熟悉,帮忙找出一小瓷罐蜜饯:“小姐,这里有蜜枣和腌渍杨梅。”找蜜饯做什么?难道让顾先生吃?
白秋手指划过,挑出三四枚蜜枣来,手绢托着,递到顾弈清面前:“甜甜嘴。”
顾弈清看看她。
君嫂眼睁睁看着顾先生拿过来,吃了!还不是一枚,四枚蜜枣全吃了!
真是……
屋里的听差女仆在顾家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没撑住,瞬间就有人张大嘴。
白秋全部心思都在顾弈清身上,根本没感觉到屋里别人的异样表现,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玫红班里,客人喝完解酒汤,几乎都要吃几枚蜜饯,缓解汤的怪异味道。
白秋只是见顾弈清仍然难受的模样,问道:“弈清,累不累?要不然,直接在这里睡下吧。”
顾弈清点头,道:“你们先下去。”他习惯自己换睡衣,不用别人服侍。
满屋子人又乌泱泱退出去。
白秋靠在房门上,秀眉轻蹙,她在想弈清的身体,问君嫂道:“弈清今天醉得太厉害,太伤身,明天请汉斯医生来一趟,检查下吧?”
这种事情,做底下人的,怎么好多说?
阿南仗着和小姐关系最好,插言道:“小姐,先生平日里最讨厌看病,头疼脑热都自己挺过去,更何况只是大醉,他才不会去看呢。”
白秋这才明白,君嫂为什么一脸为难,她安抚君嫂道:“是我没想得周全,难为你了,君嫂。”
君嫂连道不敢。
白秋又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阿南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直没看到你。”
阿南笑而不语,顾先生刚下车的时候,她就在,小姐全部心思都在顾先生身上,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白秋看到阿南捉狭笑容,反应过来,忍不住飞红了脸。
君嫂解围:“阿南,都快一刻钟了,还不赶快去准备毛巾,预备先生洗漱。”又敲房门,问顾弈清现在能不能进去。
这回,进去的也就是君嫂辛和志与白秋阿南四人。
顾弈清靠在床头,看起来神志清明,先吩咐辛和志几件事,等他离开后,对白秋与君嫂道:“君嫂,你明天找几个银楼的人来,给小姐多买点首饰。”人靠衣装,今天在芍药会上,顾弈清才发现,席面上的各位女子,不论太太小姐,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白秋的珍珠项链,实在不起眼,实在委屈。顾弈清现在有个毛病,即便白秋在衣食住行上受到丁点委屈,他都受不了。
君嫂连忙答应,倒是白秋想阻止:“弈清,我这些首饰就够了,用不着多买,买多了也没意思。”
“首饰这东西,还有嫌多的?”顾弈清一锤定音,又说天晚了,让白秋回去好好休息。
白秋道:“弈清,我不放心你,我在旁边的小屋睡吧。”她是真担心。
顾弈清觉得很温暖,但单身大家小姐夜里伺候异性男人?传出去,白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为了白秋好,顾弈清拒绝:“我就是醉酒,没什么大不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阿南,这么晚,还不扶小姐回院?”
阿南忙道:“是。”半拉半扯地同白秋离开。
君嫂最后一个离开,关上房中的灯,只留顾弈清一人在黑暗中。
顾弈清想到白秋最后依依不舍的担忧眼神,不由笑了,真是个傻丫头!
不过,被人这么放在心上在意,感觉还真不错。
顾弈清的好心情持续到次日早上,穿好衣服,按响电铃:“早餐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先生和小姐一到饭厅,马上上饭。”
顾弈清不由看向墙上挂钟,七点半,问道:“小姐还没起?”白秋作息严格,每日必然六点起床,现在七点半了,还没到?
“小姐还没来。”
顾弈清丢下一句话:“先别叫小姐。”按下电铃,切断电话,又往内院打去:“阿南呢?小姐怎么样了?”
回答的人是白秋院中的其他人:“先生,阿南姐正帮小姐梳头呢。”
“小姐没有不舒服?”
“没有,就是起得晚了些。”
顾弈清放心了:“告诉小姐,我在饭厅等她。”
白秋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白秋脸色苍白,眼下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夜里没睡好。
阿南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
白秋有些讪讪地,试图通过镜子与阿南对视,但阿南目光一触到白秋,马上就撇到一边去。
白秋总算找到个话题:“阿南,你看这个项链真不错,坠子还是红宝石,光头很好。”说着,拿起来四下晃晃,红宝石在晨光下一闪一闪。
阿南没笑,只是道:“还成。”
白秋放回项链,叹息:“阿南,今天早上你连笑都没笑过,你真准备一直生我的气吗?”
“不敢当。我是伺候小姐的,小姐半夜想出去,不通知我是领所应当的,我哪里敢生气?”
白秋无奈,都气得阴阳怪气了,还说没生气?
“阿南,我知道,半夜出去是我不注意自己身体,以后我不会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阿南不说话,又道了两次歉,阿南终于道:“那……小姐,你日后再去前院看顾先生,能不能叫上我?”
“哪还能有再去?我是因为弈清醉酒,放心不下才去看的。平常怎么可能?”见阿南冷脸看自己,无奈道:“好,我答应。”
阿南这才给出个笑脸,又忍不住后怕:“小姐,夜里那么冷,从咱们院里到外头外书房的路上,两边全都是树,风吹在树上,呜呜地,你自己一个人走,也不害怕,就是不害怕,着凉了生病怎么办?”
白秋知道,阿南关心自己,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自己和她的感情好,被说得很不好意思,也只能听着。
突然,敲门声响起,白秋忙扬声道:“进来!”
“小姐,先生刚才打走廊里的电话,说在饭厅等姑娘。”
总算不用再听阿南说话了!
白秋高兴地站起来:“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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