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本来在一周前就应该送出去的,太多事情耽误了时间,我希望奥西亚没写什么紧急的事。
信封上的地址在城郊,不太好找,我稍微绕了几次路,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上次开这么久的车,还是在逃出降神会的那天。
天色已晚,初冬肃杀的旷野之上,散落其间的红屋顶别墅格外显眼。
大概是天冷的缘故,房子的窗户被报纸糊得严丝合缝。只留了最顶上的小窗通风。以前我和西蒙住在森林里的时候,也会用这种办法御寒。这让我心里升起一丝亲切感。
我核对了两遍门牌号,郑重地按下门铃。
突然登门造访的确不太礼貌,但也是没办法。我一边等着,一边默念待会儿的台词。
就这么过了十秒、一分钟、五分钟。
门铃响起又静下,无人应答。只有房檐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叮咚咚。
“您好!有人在家吗?”我大声询问。
没人吗?可里面的灯明明亮着。
“嘎吱!”
一张五六十岁的脸从门背后缓缓探出,松弛的皱纹里满是疲惫。
“请问您是?”连嗓音都很低哑。
“您好,我是谢本·戴维斯,奥西亚女士托我为她送一封信。”
我双手奉上了信封。
“哦哦,是这样啊,谢谢。”
老妇人一边打量我,一边迅速接过信封,似乎没有当场拆开一探究竟的打算,也没有邀请我进去坐坐的意思。
两个人隔着一条门缝,气氛慢慢僵住。
“那我……就先告辞了?”
“您慢走,再见。”
门哐当一声砸在了我脸上,风铃被震得乱飞。
我听见门背后传来一声喘息,老妇人似乎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
我饱受打击,拖着脚步往车子走。
身后传来砰砰砰的噪音。
我回头,二楼的顶窗里,一个年轻姑娘探出头来,不知道她怎么爬这么高的。
她脸色焦急,正在用手锤着玻璃,然后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铁链?
她刚张开嘴,锁链就猛然收紧,伴随着她惊恐的神色,她的身体被一把拽了下去,窗帘颤颤巍巍,隐约透出两个影子扭打在一起。
那似乎……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影子?
“喂!住手!”
我吼了一声,冲回去敲门,房子里传来尖锐的叫喊,我咬了咬牙,从路旁挑了块大石头,狠狠砸向一楼的窗户。
玻璃应声而碎,我用门口的铁锹扒开碎片,连忙钻了进去。
这是一座随处可见的欧式小洋楼,如今再回想起来,除了灰暗,几乎没有什么记忆点。我循着声音奔上二楼,动静却忽然消失了。
我的心悬了起来。
屋子里灯光很暗,一片死寂,我的呼吸声格外扰人。
二楼只有一堆一模一样的房间,门都紧闭着,这场景熟悉里透着诡异。
刚才开门的女人哪里去了?
我拿着铁锹靠近一扇门,用尖头压下门把手。
没有锁,门轻轻一下就打开了。
里面是空的。
下一扇,依旧空空如也。
我逐渐接近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
木制的门板刷了红油漆,被夕阳照得像血一样。
好像有水从门缝里淌了出来,因为木地板的反光而看不清颜色,但是那股气味我已经很熟悉了,是新鲜的血。
我按下门把手。
纹丝不动。
我毫不犹豫地挥下铁锹。廉价木门很脆,立即被凿出一个洞,我这才发现,内侧的门把手被东西抵住了。
高度,接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或者是,一个坐着的成年人。
我伸手进去,果然摸到了布料。再一推,一声闷响,门锁终于可以轻松按下了。
门一开,就看到满是血污的黄裙子,鲜血还在不断从她脖子上涌出来。我蹲下去察看,她想讲话,但喉咙已经被割断,只能用尽力气抬起指尖,指着我。
指着我做什么?
不是。
她不是在指我。
我的眼球不自觉地往后转。
是我背后。
一阵耳鸣滋啦钻进脑子,头被什么东西重击,眼前的一切都淹没在眩晕之中,我只能隐约看见一张扭曲的脸扑过来,苍白又癫狂。
猴子一样尖利的声音在耳边骤然放大,像在笑,又像在哭。
我确认,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是你逼我的……你自找的!“
老妇人在门外吼叫着,声音依旧嘶哑。
而我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随着血液流出身体。
再次醒来,我躺在柔软的床上,鼻息间有咖啡的香气。小臂冰冷,正在打吊水。
场景并不陌生,前阵子我刚从这里出院。
“多亏你联系了我,再晚来一会儿,你估计就去天国了。”
纳塔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悠闲晃着腿,见我醒来,也只是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一秒,然后继续垂眸看手里的文件。
她旁边放着一个小型电炉,正在咕嘟咕嘟烧水。
我坐起来,觉得头晕,原来是脑袋破了个洞。里面的东西晃晃悠悠的。
失去意识之前,我按下了手腕上的呼救警报,是纳塔夏提前给我防身用的,能发送定位,没想到真的救了我一命。
“那个打我的人,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她?”纳塔夏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正是那个给我开门的老妇人。
只是她已经死了,额头上一个血洞,大概是被警察击毙的,圆瞪着眼,死不瞑目。
我移开目光,“那个女孩呢?”
“社区警察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救了,你也失血过多,而那个老人已经开着你的车逃跑了,我们是在高速路上把她堵住的,她踩油门想撞开路障,被击毙了。车上还有一个人。”
“谁?”
“她儿子。”
“儿子?”
“她的儿子是一位感染者,”纳塔夏冷静的声音出现一丝颤动,她垂下头,“那个姑娘是社区的志愿者,估计是在登门拜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他家的秘密,就被关起来了。当地的派出所已经找了她三四天。”
“感染者,”我小声嘟囔着,“为什么不向你们求助?”
纳塔夏几乎愣了一下,她皱起眉头,“求助什么?”
“你们的医院这么大,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有啊。”纳塔夏彻底避开了我的目光,“我们能尽快结束他的痛苦。”
“什么?”
“二十年了,你知道感染者的存活率是多少吗?”
我当然不知道。
纳塔夏伸出手,五指张开,然后慢慢收紧,握成拳头。
“是零。”
她补充说,“我们从具有最高抵抗天赋的人身上提取了血清,制成疫苗和药剂发给民众,但也只是延缓了死亡的时间。这还多亏了北方基地那帮人,要不是他们偷偷往这里塞了这么多感染者,我们说不定要更晚才能研究出这项技术。
现在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治愈是不可能的,但是感染会持续蔓延,为了最大限度降低损失,我们只能尽早清除掉他们。你可以觉得我们无能,但这已经是我们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沉默了片刻。
“就是因为知道感染者必死无疑,所以她才不敢和你们上报,而是把孩子藏在家里。”
纳塔夏习惯性笑了笑,优雅的脸上泛着苦涩。
“其实,她已经受到变异体影响了,知情不报,藏匿感染者,在这里都是重罪……”
“纳塔夏女士,”我打断她的话,“你有孩子吗?”
她没回答。
“就算没有孩子,也应该有其他家人或者亲密的朋友吧。”
纳塔夏站起来,把煮沸的水倒了一杯,放到我床头,静静盯着我的脸。
“就算是家人朋友,也必须开枪,这是进入这栋楼要学的第一件事。”
她的眼睛很美,但是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我被盯得浑身发毛。
外面传来敲门声,纳塔夏走过去,敲门的人凑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很快就走了。
“我得走了,好好休息,这几天不用来上班了。”
“等一下。”我喊住她。
“怎么了?”纳塔夏的脚步在门口拐了个弯顿住。
“那个房子里还有别人吗?”
“哦,差点忘了你是去送信的,等我打听到了会告诉你的。”
她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握着温暖的水杯,慢慢回忆。
我应该没有找错地址。
但如果房子里真的是奥西亚的家人,我应该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她吗?
太糟糕了,我真不想做这种事。
“水要洒了。”
有人敲了敲我的肩膀,我被吓到,回过神来,热水全洒在了手上,瞬间红了一片。
“哎呀呀!”
胖胖医生也吓了一跳,赶紧提起吊瓶,把我拖去卫生间冲凉水。
“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想东西这么入神。”
我摇摇头,“没关系,医生。”
他一边给我涂烫伤药,一边安慰,“应该不会留疤的。”
我也安慰他,“留疤也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纳塔夏女士嘱咐我来看看你,说你似乎情绪很低落。”
我想了想,“是有一点。”
“你在生她的气吗?”
我低下头不说话。
医生笑了两声,“我理解你,大部分人都不会觉得我们的工作具有人道主义。但是,戴维斯先生,你不能这么说纳塔夏女士。”
我抬起眼皮,投去疑惑地目光。
“让纳塔夏走上今天这个位置的,是一起六年前的纵火案。她的家人全部牺牲了。”
我震惊了一会儿,“是变异体做的?”
医生点点头,“当时她的家人已经全部受到了感染,纳塔夏下令让人当场击毙,她的父母,还有刚成年的弟弟妹妹。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多表彰,不少报纸都登了。那时候人们夸赞她大义灭亲,但也有很多人像你一样,觉得她冷酷得像个恶魔,甚至有因此要刺杀她的。”
我瞪大眼睛,脑海里回忆起自己刚才对纳塔夏说了些什么该死的话。
医生看出来了我的担忧,他抚了抚我的背脊,“没事,她知道你不是那种意思,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点点头,但这件事很难就这么过去。
“我早就想问了,你脖子上是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种东西吗?”
我傻笑着说,“是一种时尚。”
医生白了我一眼,抱着病案本走了。
我扯了扯脖子上的定位器,这东西泡了那么久海水,天寒地冻,估计早就失灵了,但依然取不下来。
也可能是,我还在希望被谁找到吗。
愚蠢的幻想。
病房里安静下来,也许是药物在起反应,被烫到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开始刺痛。
我休息了一周,伤口终于可以拆线,隔天又是周末,我心里的愧疚感没有消失,于是起早买了一大堆菜,冒雪去了纳塔夏住的公寓。
“叮咚——”
按下门铃等待的时候,我的心砰砰跳。因为上一次在这种场景下,就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你来干什么?”
纳塔夏脸色不是很好,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像是刚起床。
我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做饭。”
“我没叫你过来。”
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侧身让我进来了。
“但人总要吃饭的吧。”
我向厨房走去,经过客厅,到处堆着翻开的书和啤酒罐,沙发上的毯子垂到地板。
有些理解以前西蒙回家后,看到屋里乱七八糟的时候为什么会叹气了。
“几点了?”纳塔夏跟过来。
“十点半。”我起锅烧水,“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刚睡了三个小时,就被你吵醒了。”
“抱歉,我做好饭再叫你。”
“没关系,”她冲了两杯黑乎乎的咖啡。
“我不喝咖啡。”
“两杯都是我的,”她嗤笑一声,“自己倒牛奶吧。”
“你的作息和饮食都太混乱了。”我忍不住谴责。
“别管。”她白了我一眼,“对了,你朋友的信在证物保管室,被我要过来了,在办公室,你之后可以拿回去。”
是奥希亚的信。
我们算朋友吗?
纳塔夏打量我,“你一点都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信的内容你看过吗?”
她点头,“他们不是你朋友的家人,那个藏匿感染者的老妇人以前是一所孤儿院的老师,你的朋友是她照顾过的孩子之一,不过那家孤儿院现在已经因为资金问题关闭了。你的朋友也在办儿童救济会?“
“是的。”
“怪不得她在信里请她老师去向政府求助,她很需要钱吗?”
我点点头,“她提交过很多申请,都被上面拒绝了。"
厨房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外的树已经进入冬眠,枝桠上盖满了雪,庭院一片洁白。
“昨晚下雪了吗?”纳塔夏自顾自说,“已经这么冷了啊。”
“你把那个救济会的名字和地址写给我吧,我再睡会儿,饭做好再叫我。”
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纳塔夏女士!”
“嗯?”
“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说那种话,还有……谢谢你。”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不会扣你工资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纳塔夏没回头,但我听见她笑了。
“没关系,还有,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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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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