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昏昏沉沉,我第一次梦见了父亲。梦中的他一言不发,只是悲伤地望着我。
之前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没有太大实感,当他出现在梦境,我才有种悬崖边猛一坠的感觉。
内心里一直坚信会永不坍塌的东西就这样轻易碎掉了,轻飘飘地。
黑暗之中,猛然出现一道白光。我几乎是瞬间弹开眼皮,然后又因为强光刺激而流出眼泪。
“他也会流泪吗?”
耳边有人在对话。
是谁?
仍然是原先那间实验室,有工作人员正掀开我的眼皮,用强光电筒检查内部。见我醒来,他们便立即收拾器具离开了。
嘎吱的机械声,门被锁上。
实验室的墙面变得一片漆黑,但我仍然能听见外面嘈杂的人声。
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正透过单向玻璃,缠绕在我身上。
“他醒了?”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长得倒是和人类一模一样。”
“这个A13号也没想象中吓人嘛!”
……
冰凉的触感贴上肌肤,我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身上只剩下累赘的锁链,他们在我昏睡时剥光了我的衣服。
现在的我,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任人观赏、议论。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这让我陷入巨大的恐慌。我蜷缩起身体,极力想往角落处陷。
但锁链太短,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我忘记了这一点,才迈开步伐,就被紧紧卡住脖子,冷不防跪倒在地。
外面随即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
“好了,诸位亲爱的绅士,”
有人敲了敲玻璃,请众人安静下来,然后用卖弄的口吻说大声说道:
“眼见为实,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共存计划已经取得了相当丰硕的成果,连A13号——目前为止最危险的变异体,都没有让试验品产生任何污染反应,连一丁点儿的变异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亲爱的先生们!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变异体再也不会成为我们人类社会的威胁!我们的大脑真正地安全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噼里啪啦炸开。
我几乎能想见外面那个推销员眉飞色舞的嘴脸了。
愤怒,但是无能为力。或许正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顶多也只能愤怒。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难道我的一生都得这样过下去吗?
凭什么?
凭什么说我不是人类……
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但我懒得理,只是低着头蜷缩在地上,我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糟糕。
“谢本先生,很抱歉打扰了你的清净,客户们非要来,我们也没办法,请你理解。”
一个穿着西装大衣的老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一头白发长至肩头,梳得整齐油亮,像蛇一样的金色眸子直视着我,又一边漫不经心地摘下手套,露出了手背上密布的文身。
我瞟了他一眼,没吱声。
“我忘了,应该先让你穿上衣服。”他走近我,把自己的大衣披在我身上。
“你又是谁?”
“你可以叫我何塞,”老男人微笑,“共存计划目前是我在负责。”
“就是你指使他们把我抓来这里的?”
“抓这个字不准确,”何塞优雅坐下,眼珠懒懒地朝上翻了一圈,“你只是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什么?”
何塞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虽然我一直以来都在注视着你,但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我不明所以。
“谢本,这里才是你的家,你从出生起就待在这座地下室了,你被送走是几岁的事情?大概三四岁?我不记得了。”
“这些我都知道,别像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确实是老头子了,”何塞笑了笑,并不生气,“谢本,我只是陪客户参观,顺路来看看你。”
“你们的客户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啊,是一群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我冷笑,“那你呢?”
“我也一样,”何塞笑着摇摇头。
“告诉你一个秘密,污染扩散从未结束,但大概从十年前开始,我们已经可以提前锁定变异体,并且实现清除。只要能证明共存计划是有用的,污染是可控的,市场不就打开了吗?那些富人为了保命,无论什么价格,他们都会心甘情愿地给。”
所谓清除,只是生理性抹杀的一种委婉说法。
“我也会被清除吗?”
“当然不会,”何塞笑得像一位慈祥的长辈。“研究结束后,你会被释放,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他在撒谎,他也知道我根本不信。
没有人想救我,我甚至不配作为他们的研究对象,而只是被A13号选择的囚笼。
“据我所知,一般变异体足够进行这样的研究了,可你们为什么对A13号如此有耐心?”我问。
“你还是挺聪明的,那么你应该也知道,一般变异体对人脑的入侵,远远达不到A13号的程度。”
何塞的声调逐渐激昂,他眼里仿佛烧起一片野火,“往远了想,等到我们能彻底掌握这种技术,这世上还有什么战争?所有的战争都会结束,战争这个概念将彻底从人类认知里抹去,和平指日可待!”
原来如此。
何塞终于说出来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我们将对你进行一系列测试,以得到一份具有说服力的报告。”何塞伸出手。
我没有回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说。”
“我想看看我父亲的庭审记录。”
何塞摸摸下巴,点点头,“这份档案的调阅需要最高权限,我可以给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会配合一切实验的。”
何塞满意地笑了,“合作愉快。”
我挤出一个笑容,“当然。”
何塞离开了,他没有带走自己的大衣。
这个该死的老狐狸,他越是微笑,就越令人不安。因为真正的野心家总是彬彬有礼。
而直觉告诉我,何塞比霍尔顿更讨厌,也更危险。
但好在他还算守信用,过了一会儿,就有人给我送来了一本相当厚的文件,估计有四五百页。
我花了两天时间去看,大致和霍尔顿讲的差不多。只有一点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
在最后一次庭审之前,戴维斯因为身体原因入院治疗,审判暂停了两个月,而后没有再重新开庭,他就被宣布了无罪释放。
根据日期推算的话,不久他就退伍了,变成了我最熟悉的汽修工人形象。
霍尔顿一口咬定父亲曾经通过不当手段贿赂了审判人员,但这是说不通的,因为从他的供词来看,他一开始就在认罪。
我想我必须要找人问问这件事。
门又被推开,我回过头。
要找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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