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按照流程检查完就要走，被她一嗓子喊住。
男人公事公办的调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我不是要说这个。”
程烬不说话，隔着金丝边眼镜淡漠地看着她，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任恔妤感觉到丢脸，但现在如果不说她能憋死，“那个赞是手滑，你别想多了。”说完的那一刻，她很没出息的红了耳朵。
“我知道。”
程烬眉眼沉沉，“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任恔妤：“？”
她羞耻地咬牙，什么意思啊，她一个女明星都这么说了，他就不能多说两句吗？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短短一段出去的路走出了模特感，任恔妤抓紧了被子，瓮声瓮气：“还有——”
程烬握住门把的手微顿。
气氛安宁。
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羞恼地闭了闭眼，“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带份饭，你们食堂的就行，我想吃肉……”
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几乎要变成气音。
心跳咚咚，比监护仪还响亮。
任恔妤以为最惨不过是被拒绝，但没想到她听到的唯一动静是门锁卡进锁芯的声音。
呆滞了一瞬，她整个人热气腾腾。
什么意思？直接无视她吗？
知不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有多努力！
任恔妤羞耻地想鲨人，维持了这么多年的脸面在今天都丢光了。
她居然会觉得他对她也许还有一丝恻隐之心，她坠马不是伤了腰，一定是伤了脑子才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
她开始思考要不要转院或者马上换一个主治医师，但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思来想去，想吃的饭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个许久没见的人。
贺山辞抱着花进来的时候，任恔妤愣了下。
男人西装笔挺，熨烫的一丝不苟，领结打得也很整齐，后梳的头发透着精英感与干练。明明是看望病人却给人一副来谈生意的威严模样。
贺山辞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二字，新鲜的粉色康乃馨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珠，一大捧几乎占据了床边的矮柜。
男人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不算满意，“隔壁市有贺家旗下的私人医院，设施高档，有利于你养病。”
贺山辞目光落在她身上，仅仅只是坐着，那股子震慑性的威压依旧由内而外地散发。
一种被摆弄的微窒感传来。
任恔妤从他冷淡的眉眼里回神，“谢谢贺总的好意，我在这儿挺好的。”
刚刚有一瞬间，她居然会觉得贺山辞和程烬有点像，现在再仔细去看他的五官轮廓，深邃冷沉，带着点混血感，半分不重合。
一定是那股神似的冷漠气质才让她失神了几秒。
贺山辞在这方面算是君子，也不强迫她。
“贺总怎么突然来南一。”
任恔妤跟贺山辞属实算不上多熟悉，也只是几面之缘，更何况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
贺山辞坦荡，“任小姐既然答应了出演中宣投资的剧，我于公于私都应该来看看女一号。”
中宣是贺氏旗下的娱乐公司。
任恔妤：“多谢贺总。”
贺山辞没有马上回应她，沉浮商场许久的精锐眼神逡巡着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哪怕过了半年，他依旧觉得惊艳。
“你坠马的事不会有结果了。”
任恔妤愣住。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一部剧是多方投资的结果，他能这么说，说明已经知道是谁，但以于涵的能力，以她目前这样的影响力都动不了，那只能是资本的人。
也就是说，害她的人是她的同行。
查不查都不重要了，这个哑巴亏，她只能吃。
任恔妤思考的时候眼睫垂落着，皮肤在炽亮的光线下白得发光，像个瓷娃娃，因病而显得几分憔悴，随时会碎。
贺山辞没见过她这一面，心底有种挠人感。
“半年前我开出的条件现在依旧作数，只要你愿意。”
他嗓音低沉，在此刻添了分温和。
车房自由。
财务自由。
是他半年前开的条件。
任恔妤唇瓣轻微抿了抿，那双桃花眼不笑时也美得惊心动魄，“贺总——”
在她开口的刹那，贺山辞又补了一句：“我尊重你的事业，半年前的条件不变，我会尽可能的支持你在这行闯荡，影视高奢，只要你想，我都会奉上。”
任恔妤一时没说话。
娱乐圈多的是肥头大耳油腻不堪的老男人想潜规则女艺人，平心而论，贺山辞不论外形气质还是权势地位，都无可挑剔。
但——
“贺总，我……”
贺山辞面色淡淡：“不必这么快回答我，新剧开机前我会请任小姐吃顿便饭，任小姐应该不会拒绝？”
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任恔妤只能应下。
下一秒，她隐约听见“咚”的一声。
再想去探，又什么都没了，仿佛是个错觉。
贺山辞的时间就是金钱，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在这没待多久便告辞，中宣娱乐随后迅速官宣了这部剧的女主。
任恔妤是热搜体质，又被冲到第一。
底下的评论分两派，一派是路人与粉丝，还算平和，另一派就是黑粉和对家，就差直说她是靠着上床拿来的资源。
很快，中宣娱乐回应了白天任恔妤点赞事件，把一个意外营销成她提前深入学习医疗相关知识，绯闻迅速反转，都在称赞任恔妤敬业。
任恔妤心不静，懒得看。
把手机丢到一边，却又睡不着。
从那天开始，她和程烬就陷入一个非常诡异的氛围。
她觉得丢人，不肯跟他多说一句，只要查房，秦瑶都会在，能不亲自开口的，她都让秦瑶代劳了。
而程烬这个人本来就冷漠，全程走流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不，应该说是任恔妤单方面僵持与变扭，毕竟程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理会她。
她恢复得比预期还要快一点。
出院那天，程烬并没出现，于涵见她出神，到底松口：“实在放不下就去见见，否则再见就是医疗剧开机之后了。”
任恔妤还是有点傲娇在骨子里，摇头，“没什么好见的，剧组不是还在等着呢么，进组要紧。”
坠马那件事跟贺山辞说的一样，确实没了下文，好在任恔妤的戏份已经不多了，最多一个月就能拍完杀青。
虽然和程烬僵持着，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常常想起这个人，有的时候严重到晚上会做春梦的程度。
任恔妤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她得接点悬疑剧拍拍。
杀青宴那天晚上，各方都在一张饭桌上，任恔妤作为主演之一，却只坐在旁位上，但依旧掩盖不了这张明艳近妖的脸。
烈焰丝绒红色的挂脖深Ｖ领鱼尾裙，高腰设计，腰侧是哑光质感的真丝缎拼接成的立体褶皱，挂脖连接处向下延伸一条纤细且点缀着红宝石脊柱链。
白皙发光的肌肤相称之下，泛出华丽的光影。
制片方与导演官话连篇，任恔妤姿态慵懒地捏着高脚杯，哪怕被灌了许多酒，红唇依旧勾着笑，高跟鞋尖不时地点地。
于涵知道这是她不耐烦的表现，找了个借口让她出去透气。
呼吸到走廊上的新鲜空气，任恔妤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疲惫地靠在尽头的窗边，玻璃映出她婀娜的身形。
还有被酒精熏染的驼红面颊。
这么多年练出来的酒量还算可以，但饭局上这群人因为她如今的地位不能直接吃她豆腐，就不停地灌她酒。
她就是再好的酒量，也撑不到结束。
“瑶瑶，带烟了吗？”
秦瑶谨遵于涵的话，得时刻陪着她。
“没。”秦瑶摇头，“妤姐，你再忍忍，回酒店再抽吧，要是被拍到肯定又要上热搜。”
也是。
任恔妤双手交叠着搭在一块，目光没什么焦距。
头晕乎乎地靠在窗框边，神经被酒精麻痹着，视线逐渐有点迷离。
气氛沉静。
风不时吹来，刮起她耳边碎发，美得像幅画。
秦瑶低低出声：“妤姐，你不开心吗？”
任恔妤看着底下的车水马流，忽然问：“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秦瑶愣了下，她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网上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见到他心跳加速，见不到他时时刻刻都会想念，会想要黏在一起，会……”
秦瑶说到这，话头突然止住了，“妤姐，你……是在想程医生吗？”
跟了任恔妤半年多，秦瑶不是没见过圈里人追求她，但她从来没动过心思，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过。
早在杀青宴之前，哦不，应该是说出院进组之后，除了拍戏，任恔妤做的最多的就是发呆。
任恔妤把脑子里清冷的人影踢出去，胸腔里凉丝丝的。
“我想他干什么。”
秦瑶抿抿嘴，自顾自道：“其实……我觉得程医生不像外表上那么冷淡，贺总来的那天我送健康餐来医院还看到他给人带了份盒饭，说是给一个老病人带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汤都洒了……妤姐，你和程医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等等。”
任恔妤的反射弧被酒精干扰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听到了什么，回头醉醺醺看她，“你说他给人带盒饭？你确定没看错？”
秦瑶眨巴眼：“确定。”
胸腔里有什么在疯狂跳动，脑子里像炸开了烟花，有点空白有点朦胧。
任恔妤觉得这感觉比酒精还上头。
她提着裙子就走，步子有点不稳。
没两步又突然停下来看向秦瑶，“要是于涵问起来，你就说我回家了。”
秦瑶：“……？”
*
去南一的路上，任恔妤急切地握着手机，她现在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问程烬要他的联系方式，哪怕是官方的，也好过现在，什么都没有。
外面风景倒退得很快，夜晚的冷风把披散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不断打在她脸上。
任恔妤勉强清醒了一点。
她把窗户降到底，任由自己凌乱。
“师傅，麻烦您快点。”
老师傅看了眼中控镜，被这张脸惊艳到，“哎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你是那个女明星对不对！”
“包我身上，我可是你的铁粉！”
“……”
任恔妤一路的心跳都在超速，直到站在南一医院门前，她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瞥到自己这身衣服，她才意识到有多惹眼，赶紧在附近买了个口罩和帽子戴上。
好在天色很黑，她站在远离路灯的角落，倒也不算太夺目。
南一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也不可能穿成这样就进去大喇喇地找人，只能躲在角落里蹲人。
任恔妤没有蹲人的经验，头也好晕，找了棵树扒着。
但高跟鞋压着脚跟，不断作痛。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哪哪儿都不舒服。
胃里不时地翻滚，她控制不住地干呕。
眼泪都呕出来了。
任恔妤狼狈地扶着树，心里酸酸的，又生气又怨恨。
都怪他不长嘴，说一声给她带了饭又能怎样，她再等十分钟，要是见不到，她就走，大不了以后就当不认识这个人。
她气性上来，越想越委屈。
等了十分钟又十分钟。
最后实在等不下去，转头就走。一辆黑色轿车出库，就这么从她眼前开出去。
半降的车窗露出那张轮廓分明、俊凛清凌的侧脸，冰冷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男人目视前方，搭在方向盘上手骨感修长，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半明半昧。
一个多月没见，任恔妤心脏漏跳一拍。
刚刚的怒意怨气不满一瞬间像是凝固了，在车转弯彻底开走之前，她踩着高跟鞋，晃晃悠悠地追过去，挡在了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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