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亨村昨天死了人。
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任谁都没想到这个老头会死。
这个老头身子颇为健壮,向来无甚疾病,虽然前些日子老看他捶着腰老听他喊着腰痛,但上了年纪的人,谁不腰酸背痛的?谁腰痛能痛死人呢?
然而生死本就莫测,比这老头还健壮比这老头还年轻比这老头死得还突兀的人也有一大把,大家议论一阵,惊讶一阵,感慨一阵,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原本是该就这么过去的。
可是在它过去之前,还有事发生。
这老头的妹妹回来奔丧了,妹妹五十多岁,看起来很精干,单眼皮,因为年岁愈长而松弛下来的眼皮搭在眼睛上,让眼睛更显细长,面皮很白,修了眉、涂了口红,穿着修身运动裤。她一回来就扑到老头的冰棺前嚎哭,嘴上声声唤着“哥哥”。
其他亲人默默跪在地上,村民站在门外看她这幅情态也丝毫不觉意外,这村子里谁都知道老头家四个孩子,老大老二两个哥哥、老三老小两个妹妹,老大因为娶了一个奸猾的老婆,逐渐与其他三个弟妹生分了,离世的这个老头正是老二,为人宽厚,和两个妹妹关系亲近,就连和老大一家都没那么生分。
哭了好半晌,这妹妹像是想起了什么,擦擦眼泪,定了定神,找到老头的儿子,厉声询问他,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哥哥身体向来好,她昨天在电话里便听闻,自家哥哥是一大清早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突兀倒地就死了。而就在前几天,老头说是胃疼,去小诊所挂了几天水。
“他到底是胃疼还是心脏疼?小诊所查清楚什么问题了吗就给他挂水?挂完水没两天就死了,这挂的水真的没问题吗!”面对姑姑的责问,老头懦弱老实的儿子说不出来话,只能时不时回道:“……应该是心梗,很多人都是心梗突然就没了。”
“那个小诊所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不说别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他挂水,万一真的是挂水导致的问题怎么办?我不行,我得去找那个诊所好好问一下。”
“……人死如灯灭,人已经去了,就让他安生地走吧。”老头儿子恳切地望着姑姑。
他姑姑怔怔说不出话来,失神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又蓄满了一汪水,搂着侄子就放声大哭,“我小哥哥,我小哥哥……怎么就死了呢……我小哥哥啊……”
侄子被姑姑揽着,将头埋进姑姑的颈窝里,无声流泪。
毕建平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姑侄二人抱头痛哭,随后将自家孩子叫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小孩疑惑地回望父亲,似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毕建平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皱着眉盯着儿子,小孩立即收敛好奇,不再多想,乖乖去做父亲吩咐的事情。
******
“什么意思?”
夏尽无愕然许久,她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白日只是单纯想救她所以才带她来到女巫岛。
说出来之后,白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低落道:“因为女巫一直都是由血脉传承的,魔力、甚至性格都是,我母亲那么坏,而且她少年时期表现得都很正常,之后突然就叛变了,我就担心我的血脉中会不会也潜藏着一些危险的东西,会给女巫岛带来伤害。”
“我听说人类世界的血脉传承也很神奇,所以就去研究人类了,绝大部分人类的确是跟父母极其相似的,就算深恨父母,最后也会走上跟父母相似的道路……我就越来越害怕,越来越不敢回来。
“后来我看到你了,我也看到你母亲对你那么坏,但是你没有变成她的模样,你看起来远没有那些人那么恨你的父母,但你跟你的母亲迥然相异。”
夏尽无静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接近我、还想要解救我……”
“也不全是啦!我想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夏尽无没继续说这个话题,“所以你现在回来,是因为你相信自己有可能和你母亲不一样?”
白日点点头,眼神变得坚定,“对,我相信我会和她不一样,我虽然现在还没成年,但是成年之后的我,也不会变成她那样的。”
“嗯,我相信你。”
白日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她们看了一会儿忙碌的女巫们,就悄悄离开了。
白日带领夏尽无去到自己幼时住的房子。
夏尽无好奇问道:“你小时候住的房子,是和你母亲一起住的吗?”
白日摇摇头,“我母亲从来没有和我住在一起过,她在叛逃之前是一个研究型女巫,也就是负责研究新魔法的女巫,她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我自从出生起,就是被其他女巫一起抚养长大的。”
“那你说你幼时的房子,是什么地方?”
“其他的女巫也有自己的家啊,我又不能一直待在别人家里,哪怕她们愿意,我也不习惯,所以我从小就有自己的房子,一般都是在自己的房子里过夜的,偶尔会接受她们的邀请去她们家里做客。”
“女巫之间还帮忙带孩子吗?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情谊吗……”夏尽无目光中满是迷惘。她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也是小女巫,夏佩兰不管她,她是不是就可以被其他善良热情的女巫抚养长大了?
不,难以想象。真的会有人对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吗?她知道夏佩兰不能代表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除了夏佩兰,她也见过其他各色各样的母亲,其中就有不少是对孩子悉心照料的。
但是她已经被破坏得彻底了,她看到那些母亲,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往往是她在家里会不会打孩子,她是真的爱孩子吗,她会不会有很多时候是厌恶孩子的?
她难以相信,母亲可以持续不断地关爱、照料孩子。
不过这些都不必说明。
她看向白日,只见她认真地点点头,“女巫之间是这样的,我们都很关怀孩子,会一起帮忙照料孩子。”
“真好啊。”夏尽无露出点笑意感叹道。
“到了。”白日停在一棵大树前面,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木屋。
夏尽无站在门口,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传说的森林中的小木屋,十分稀奇。她绕着小木屋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
这小木屋门刚刚跟她一样高,屋子的高度也就一个半的她,很低矮了,但是可以料想,幼时小小的白日住在这里,应该会很有安全感吧。
白日也好久没回来了,长大之后的她再次见到自己童年时期的小木屋,有熟悉亦有陌生,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自动抬起来推开门了。
她顿了顿,从善如流地走进去,屋内很整洁,陈设也很简单,铺着柔软被褥的小木床安静地待在角落,旁边是低矮的书桌和木凳,凳子上面放了一个圆圆的垫子,屋子的另一边是一个椭圆的餐桌,几个椅子围在餐桌外圈,餐桌上有漂亮的绿格子雏菊桌布,桌上的花瓶里还插了一束新鲜的向日葵。
小屋的另一个角落里,地面上铺着三角形的厚地毯,地毯上散落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玩具,也有一些夏尽无没见过的东西,她猜测那应该是女巫一族的道具。
白日走过去,轻轻抚过那些曾经陪伴自己长大的家具们。
“它们都没有声音诶。”白日笑了一下,说。
“什么声音?”作为普通人的夏尽无完全不知道白日在说什么。
“我离家之后,魔力逐渐增长,慢慢能够创造出家具小精灵了,我在人类世界的家,就是家具精灵们陪伴我的。”
夏尽无恍然,女巫的魔力竟然这么神奇,这些事情她都闻所未闻见都未见,也根本从未设想过。
不,她还是设想过的,她小的时候,也会幻想自己有魔法、遇见小精灵,无所不能,用魔法办到一切。但是很快,她就认清了现实,也接受了自己的局限。
没想到,长大之后的她,不再幻想的她,已经被世事磋磨得不相信任何事情的她,竟然能遇见这样一个神奇的女巫,去往神奇的女巫国度。
上天,这是你想要让我重获新生吗?
夏尽无摇了摇头,不再深想,转而浏览这瑰丽的魔法世界。
在屋里溜达了半天,夏尽无随意道:“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不能露面的话,你怎么参加女巫大会?——我记得你之前跟我告别,说要去参加女巫大会的。”
白日迟疑地说:“我其实当时也并不确定,我只是找个理由跟你告别……因为你拒绝了我很多次,好像还,还有点生气,我以为是我耽误了你的生活,所以准备离开。”
“这么说,”夏尽无眯起眼,“你不是真的要去参加女巫大会?”
“唉!”白日气馁地盘腿坐在地上,“我觉得……没脸参加。我当时是临时起意离开的,长大之后的我突然明白了母亲做的究竟是怎样罪大恶极的事情,我自觉没脸待在女巫岛,享受她们的关照,冲动之下就跑到了人类世界独自生活。”
“现在我知道我和我母亲是两个人,我不需要为我母亲的罪恶买单,我也并不一定就受她影响,但是理智上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感情上还是没办法和解……
“离开这么久,我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了。”
夏尽无沉默地听完了白日的倾诉,她听得出来白日话语中两难的痛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逼自己回归,反正距离女巫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一阵子,我们就在岛上偷偷生活一段时间。凭你的魔力,应该能藏得住我们两个人吧?”
白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愣愣地点头。
夏尽无笑眼一弯,轻松地说:“那就趁这段时间你带我观光女巫岛,让我领略魔法世界的风情。”
“……好。”白日呆滞点头。
“不过,”夏尽无话锋一转,蹙眉道,“我们俩住在哪?就住在这个屋子里吗?那样会不会很容易被其他女巫发现?毕竟——”她眼风带过桌子上亭亭的向日葵,“你的屋子应该经常有人过来打理。”
“这确实是个问题。”白日声线紧绷,“既然如此,我们只能风餐露宿了。”
“风餐露宿?”夏尽无满脸惊愕,“我以为你至少会有别的住所……”
白日挠挠头,“我当时毕竟是个小孩子嘛,哪有能力给自己多盖几个房子。”
“那谁知道,我觉得小孩子堆沙子都能堆出来一个房子。”夏尽无移开眼神,小声说道。
“放心啦!以我现在的魔力,你走到哪我就可以把房子给你建到哪!”白日拍着胸脯保证。
“……你最好是。”
******
两人回到了老地方——刚才偷窥女巫大会布置现场的山上。
山下女巫们还在忙忙碌碌。夏尽无低声问:“第一个落脚地,就是这里?”
白日比她还茫然,“……你想在这里吗?”
夏尽无和她面面相觑,半晌才启唇道:“我……不想?”
白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里太明目张胆了,藏两个人还好,盖一个房子肯定会被发现的。”
夏尽无也松了一口气。幸好她不是要在这里盖房子的意思。
她真怕她天真到这个地步。
“那你赶快找下一个地点,我们早点造房子吧!”夏尽无摩拳擦掌。
来到这个对她来说崭新的陌生的世界,不得不说她的心情是非常忐忑不安的,但她知道这种不安只要她一旦付诸实际行动就会消失,所以紧迫也好期待也好,她极度渴望动手做点什么来开展自己的新生活。
白日偷偷瞧了她一眼,手上拿着刚才从家里带出来的羽毛帽,眼神飘忽了一瞬,漫不经心地点燃魔力,呼唤羽毛帽的共鸣反应。
“我现在就来占卜合适的地点。”
她想起曾经做的梦。那天她在夏尽无家里,对她施用了标记魔法,当晚,她就梦见了夏尽无的灵魂一隅。
当然,她知道那不是梦。那是标记魔法的显灵。
代表着夏尽无过往的故事碎片向她展开。
夏尽无和母亲命运交织的红线被编织又散开。
“夏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来,跟我回去,把名字改回来。把名字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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