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雀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她倒在枯草堆上，头顶是房舍墙垣隔出来的长长的天空。她从枯草堆上做起，屁股底下一阵慌乱，成捆的稻草塌陷，她瞬间矮了下去。原来这几把枯草是成井字形一层一层叠起来的，她平躺在上面的时候还勉强保持着平衡，坐起来时中间是空的，自然塌了进去。
“什么人！”
听到这边的动静，远处燃起了一抹火光，随后两个上半身奇长的短腿人跑了过来。看到这个情形大怒道，“哪个混账把马匹的口粮坐塌了，糟蹋东西忒缺德！”
另一个人提着灯笼照了一圈，照亮了被稻草埋在中间的陈小雀。她此刻虽然只露出脑袋和两条胳膊，但是一头黑发在淡黄色的枯草上还是十分的显眼。
那人愣住，“百问城真不愧是大城市啊，没人要的杂碎灵草也能生出伴生灵物。”
“不可能，草木灵就没有一臂高的！”
最后他们一人提着一只胳膊，将陈小雀提溜起来，一溜烟的送到领班那里。他们不过是莲灯楼里两个小小的马倌，平日只管养马，后院被人溜进来这可是大事，足以说明平日里的巡查多么松懈！这当然是要让领班好好参他们一笔，最好分来两个巡逻的名额。这样他们就不用天天窝在后院里哪都去不了。
领班是个半妖，他上半身的人身长的离谱，下半身却长着一双短粗的鸟腿，厚厚的绒羽覆盖在上面。它坐在矮凳上，尾巴高高翘起。整个人上下呈现七三分的摸样。
领班的眼珠是横向长的，他看了陈小雀一眼，问道：“名字。”
“陈小雀。”
“来莲灯楼干什么的？”
“一觉睡醒就在这了。”
“那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我想找份工作，最好包吃包住，顿顿有肉。”
领班闭上眼，再睁眼时眼珠已经竖了起来，“都是真话。长得也不磕碜，你就去前头端菜吧。”
陈小雀就这么被按着手画押，正式成为了莲灯楼的一位杂活奴婢。记菜谱，端菜，收碗筷。她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活还有日结的工钱，一下子快乐了。
好多钱，还包吃住。
陈小雀一下子干劲满满！
莲灯楼分为三品，一品是给百问城的达官显贵们用的，在上十层。纵览全城景色。二品是给钱多的客人们准备的，东西不见得有区别，价格倒是翻了好几倍，位置在中间的十层。三品就是供普通人玩乐的地方，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下十层主打一个性价比。
如果陈小雀这样的内部员工想玩，还能打个折。
她看水池里的河灯，心想等自己攒几日的工钱，一定也要去放一个。
陈小雀主要负责下十层的单子，不过她没常识又不记事，中十层的差役们看她好说话，犯懒的时候也常常指使她去记单子。反正不管干多少活，只要没差错，工钱照样发。
中十层的景色更好，从走廊里的窗户看下去，河岸也是灯火蜿蜒，好像天上的星光落在水面。
她很爱这种意外的差事。
“香酥脆皮鸭、梅子酱排骨、雪山梅花饮、清炒芽尖。”陈小雀把托盘高高的举过头顶，沿着楼梯向上攀爬，她一步迈三个台阶，跑的飞快。目的地在第十一层的梅园，她在门口敲了三下，提醒里面的人上菜了。
这些都是管事给的手册上写的，陈小雀看完这手册就花费了一个夜晚。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陈小雀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发现平日里经常拜托她帮忙的几个小厮奴婢也在，他们都跪在地上。
她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将菜品按照盘子上的花纹一一放好。一只梅花放左边第一个，两只梅花放右边第一个。三只梅花放左边第二个。四只梅花……
等到菜放完，她便垂着脑袋倒走，准备出门。
上首的人喊住她，“慢着，你看着眼生啊，抬起头来。”
陈小雀抬头，发现上首坐着一个看着又年轻又老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只是长得有点着急，额头上和嘴角有些皱纹，眉目耷拉着，面相有些颓丧。
芦苇过目不忘，确定自己真没见过，于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陈小雀回答，“我是陈小雀，昨晚来到这边上工的。”说到一半，她掏出身份铭牌，背面是她所属的后勤小厮图标，还有管事半妖的签名，
她把铭牌举起，“我的上司是鸟飞飞，职责是记菜谱、端菜、收碗筷，我们后勤的主旨是：绝不主动打扰客人，绝对给客人最……”
“得得得得得……”每日里人来人往，芦苇也不会闲的一个个去盯着，他赶忙挥手示意这个小小的杂活奴婢下去。
念经呢！
他今日视察楼中管理，发现漏洞颇大，老员工故意欺压新员工，让新来的干两个人的活。怪不得他们楼里新来的小厮和奴婢都呆不长。这帮人敢吃他这个大魔头的空饷，真是岂有此理！
陈小雀行礼后离开。十一层的南面有一整面的水晶墙，透过水晶能看到外面的飞鸟掠过，云层仿佛就在身边。
不过她更喜欢从小窗里探头出去，伸手去摸外面的云气。等有一日刮大风，云层被吹得流动起来，摸起来一定会特别舒服。
看了一会景色，她又飞速的向下跑去。小窗外的楼舍一层层矮了下去，最后是坚实的地面。
鸟飞飞有专门的一本册子，来记着所有人上值的情况。他在“陈小雀”的名字后面画个勾，“得了，今日下工，去歇着吧。明日天快亮的时候再从我这拿工牌。迟了一刻就扣工钱，日头大亮还不来就算旷工。”
陈小雀把工牌递过去，“晓得了。”
她今日忙，去吃晚饭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吃的，根本没吃饱。于是她攒紧手头的工钱，准备去莲灯楼里买点其他的吃食。
不过等她路过河道的时候，忍不住停了下来。莲灯楼外有一道河，由南至北拱卫着这栋楼，直通外面的大河。莲灯楼很大，这条河自然也是又长又大。
陈小雀从后院走过来，沿着水流走着，看到这边有条小路，十分安静，河水在夜色下碧波荡漾。她左右看看，四下没人。于是便坐在河水边的大石头上，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水中。
当她绷着脚尖，就能踢到河底的小石子。
＝＝
陈舍明的右腿突然又坏掉了。
咒文再次升起，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缠绕着他的小腿。不过他此时已经进城，身边还有个在此地深耕多年的莲灯楼楼主。
任凭百问城主如何排查右腿中了咒文的修士，都没发现那胆大包天的刺客就在他的脚下。
当然，若他此刻依然在城外，还拖着一条被咒文腐蚀的病腿，那就是另一个噩梦开局了。
与咒文抵抗的神力消散，芦苇静悄悄的找了个魔修替他解咒，不过半日，他的腿伤便恢复如初。
陈舍明知道，上一次失败后已失先机，百问城主必然风声鹤唳，很可能将身边的人通通换血。他需要等待下一个机会再出手。或许这要花费他几年的时光。
但愿这时间花的值得。再长一些，恐怕他的晋升又要出新的变数。
陈舍明披上外袍，走到窗边。月色下，他遥望着最高处的内城，一低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敢在他院子里玩水的人，除了陈小雀这个永远分不清状况的，实在没有第二个人选。
陈舍明第一反应有些荒谬，他明明将陈小雀抵押给了堕神的仆从，本以为下次再见，她也会成为堕神的信徒。反正她本来就信奉大河神，信哪个不是信。到时候他升为魔侯乃至魔将，打不了堕神，打一个堕神信徒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没想到重逢的会这么快。
他不动声色的跟着陈小雀，一来是想确定她这几日的行程，怎么出现在莲灯楼里；二来则是他还没做好重逢的准备。
他否认自己是在羞愧，只是跟他预想中的从天而降大杀四方也差太多了。
＝＝
陈小雀玩够了水，穿上鞋袜去逛美食区。莲灯楼外面围着一圈的商贩，此处没有宵禁，人又多，十分适合摆摊。
她数出两个大钱，买了一个大肉包子；然后又花了三个大钱，买下一串糖葫芦。街边有炸面人的，她还从没有吃过炸货，于是要了两串；前面又看到卖甜汤圆的，她匆忙吃完了包子，腾出手来去摸钱袋，发现摸了个空。
她转头去看，四面八方人来人往，小偷扯了钱袋就跑，早就藏在人群里了。
陈小雀默默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坐在街边的石墩子上，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还剩好多钱没花，够她吃二十个大包子。这都罢了，最重要的是，手里这些吃完了她还没吃饱。
“哭哭哭，这点小事也值当。”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黑底云纹靴，再往上看是暗红色的衣摆，上面用金线绣着魔兽吞吐山河的纹样。夜色下，金色的绣线如同流动的光河。
陈小雀眨眨眼，问了一句，“相公？”
“嗯。”陈舍明半蹲下来，手里还拿着她的荷包，“给你。”
陈小雀接过来，第一时间打开来数钱。
陈舍明无语，他现在又不是逃亡途中，自然不会贪这些小钱。虽然他贪过，但此一时彼一时。
他眼光一扫，发现神像脚底的浪花也出现了一道裂纹。他心下一沉。伸手摸了摸陈小雀的额头。
陈小雀正忙着一枚一枚的数钱，她不认识碎银子，但是这种大钱可以论个买东西，个数越多买的东西越多！突然头顶一暖，她抬头跟陈舍明四目相对。
后者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于是她觉得莫名其妙，再次低头去数。忘了数到哪，得从头再来……
陈舍明看到她移开视线，不免松了口气，说道，“以前你说过，我把你丢下来你就来追我，原来不是句玩笑话。”他的手心向上，覆盖住她的后脑，把额头跟她相抵。
神像再次碎裂，想必当初是十分凶险。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也对，难道指望对方好声好气的说话再把人送回来吗。
“我其实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太奇怪了。你就像是我红鸾星动，靠近我的又都被我杀了，于是上天硬是给我塞来了一个人又傻命又大的你。”他喃喃道，“我丢了你两次，事不过三，再不会有第三次了。”
陈小雀是一款物理傻白甜，因为有外力影响记性不好，情绪不怎么波动，所以不记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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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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