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今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微微挑起眼皮朝陆初一看去。
视线变窄,陆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来了,她看不清陆初一的表情,只感觉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缠绕上了一些浅淡的好闻气息。
程今手腕一转,用笔帽的那端抵着陆初一的锁骨边儿上,把人推远了一些。
“看来你确实很需要好好补补课。”
说着又把那张试卷拿近了些,手指着试卷上模糊不清的草履虫图像,“叫一声老师,我再给你讲讲我和草履虫的区别在哪。”
程今的表情看上去滴水不漏,陆初一突然摸不准程今是不是压根儿没听明白她的阴阳怪气真想给她讲题了。
不过,管她怎么想的,陆初一才不稀罕呢。
她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试卷,只听见微弱的一声撕裂声,试卷在自己的手底下右边的一小块被完整地分离开了。
陆初一在这一天美美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老罗面前问题的那个学生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了,担心被老罗发现什么异样,陆初一不敢抬头。
算不上灵敏的听觉在这个半天也听不见一点儿声的办公室里也完全够用了,她已经听见了老罗起身后,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的一阵急促又短暂的声响。
然后,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陆初一!”
“我说你今晚怎么这么主动呢,还愿意主动跟同学讨论问题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你要不愿意学就给我拿着东西滚你叔办公室学去!”
声音很大,陆初一敢保证,有不下三个老师跟她一起在这声不是那么温柔的呼唤中抬起了头,把目光同时聚集在了她身上。
陆初一扭头,被吓得直往里面缩,老罗此刻的眼神她只在一种情况下见过,回外婆老家时,村口那只追着人咬的大黄狗看她也是这种眼神。
她没有冒犯的意思,但这种带着杀气的眼神在现代文明社会真的很难在别的地方见到了。
程今本来就已经被赶到靠着墙坐了,这下被陆初一再一挤,人几乎都贴到墙上去了。
她尝试着把人往外推了推,纹丝不动。
不仅如此,反而变本加厉又往后去了点。再这样下去,程今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她压断了气。
既然到了这种境地,程今果断选择了体贴地提醒,“老师们都在备课呢,要不您把她带出去训吧?”
空调里的冷风直往外灌,两人距离很近,陆初一的后背贴在程今的小臂上,程今说话吐出的气息从陆初一耳边擦过。
有些温热,激起了陆初一一层鸡皮疙瘩,不是想象中抿着薄荷叶那般冰凉。
但是!
程今刚把话说完,陆初一就转过头狠狠瞪了过去,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能在接近四十度的天说出如此冰冷的语言?
去她的,说出的话比她下午在学校外边买的那杯加了冰块的小绿薄荷还沁人心脾。
“有道理。”老罗应了,但在盛怒之下,下面那句话还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你给我滚走廊上去!”
老罗说完,手一背就准备出去。
“等一下!”陆初一叫住了刚转过身的罗鸣,挑眉看了眼程今,“老罗,这卷子是我俩一起扯的,你不能只训我一个吧。”
“那就两个都给我滚出来。”老罗声音开始趋于平静,似乎已经没了那么大的火气。
程今淡淡剐了她一眼。陆初一还有心情跟她嬉皮笑脸,“有难同当嘛。”
说着,拿起卷子和笔站了起来,转头看还没动作的程今,“走呗,我的好老师。”
上课时间,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高三的教学楼是围成了回字形的结构,底下是个小花园,种了好些花花草草,夏夜开得正好,淡淡的花草香气跟着风一起被吹得到处乱窜。
两个人面朝罗鸣,站得笔直。
罗鸣手里拿了根烟,要抽不抽的,最后还是在陆初一带着探究的眼神下放了回去。
“咱学校老师还能在学生面前抽烟嘛?”陆初一趁着罗鸣还没发飙,凑到程今耳边悄悄问道。
随着陆初一的靠近,程今微不可见地朝旁边偏了偏头,避免对方靠得太近。
她并没有回应对方,却看见罗鸣在陆初一问完这句话后,拿烟的手颤了颤,终究还是没有点燃,而是重新塞回了烟盒。
北江外国语学校四五十岁的老师不少,对这种事情学校领导管得不严,再加上罗鸣资历摆在那里,到了室外抽根烟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一般罗鸣也不会在学生面前抽烟,这次主要还是气得狠了。
“说吧。”罗鸣没有回答陆初一的问题,“你们这该怎么定性?”
程今一脸无所谓,眼睛盯着办公室窗户上的那只飞蛾,跟着一起转,罗明这话显然也不是在问程今,他从始至终都只盯着陆初一一个人。
甚至陆初一只是转头看了程今一眼,都还被训一句,“你看别人干嘛?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
陆初一确实很能言善辩,一会儿说两人友好讨论的时候不小心压到压皱了,一会儿又说什么试卷上有只虫子,在打虫子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试卷。
等她跟老罗东拉西扯的时间,那只飞蛾已经放弃了从紧闭的窗户突袭,直到飞蛾从门下边的缝隙钻了进去,程今终于回了神。
“程今,想个惩罚吧。”
很显然,罗鸣并没有被陆初一的理由说服。
程今转过头,目光向上几寸落在了陆初一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她收回视线,“让她重新打印一份试卷,再做一次。”
“我给她讲题。”
“凭什么?”陆初一忍不住拔高声音,“凭什么不是你重做一次我给你讲题?”
程今转过脑袋,对她笑了笑,笑里满是嘲讽,没出声。
陆初一要看程今的眼睛需要低头,可这时候还是不甘示弱地抬了抬下巴。
“就凭撕坏的是你的试卷。”
陆初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罗抢了先,“好了,就这样吧。”
说完还拍了拍程今的肩膀,“没想到你俩相处得这么融洽。”
“一定要跟新同学们搞好关系啊程今。”
没等陆初一再多说半个字,罗鸣扭头就走了,走到办公室门口还不忘留下句,“陆初一,你下节课就先去打印试卷吧,程今该回家了,打印好了你来办公室做题,明天晚上程今再给你讲题。”
高中部除了高三其他年纪都只有三节晚自习,高三不仅多节晚自习,而且学校所有活动都跟她们不沾边。
安排得很是妥善后,老罗就回了办公室,陆初一的声音从程今头顶飘了下来,“你是不是故意搞我啊?”
“搞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吗?”程今抬腿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顿了顿,又加上了句,“下次没事别浪费我时间。”
一样的清清冷冷,一样的没有感情。
就这?
就这种神经病老罗是怎么会觉得她们两个关系融洽的?
陆初一看着程今头也不回的背影在心底不住地骂骂咧咧。
*
等程今回到教室,同学们都三三五五走得差不多了。
刚开学不久,她跟其他同学也并不熟络,绝大多数还停留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步,一开始其实有不少人因为她长得好看,看上去温温柔柔没什么距离而示好过。
只不过,她自己把所有人都推开了。
她把做好的作业按顺序整理好了放在桌子左上角,脑子里想起了上午罗鸣说的话。
“回来了不去班上看看老同学们吗?”
“大家都很想你。”
“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都很高兴。”
“事情都过去了,别一直压在心里面。”
通校生出入校门的时间有半个小时,如果没能赶上的话,就只能等着高三年级放学再出去了。
尽管如此,程今还是不慌不忙的。
出了教学楼她拐了个弯,朝着跟校门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最后在宿舍楼下停了下来,她抬眼望向这座建筑。休学之前她也是住在里边的,不过,不太愉快就是了。
她沿着宿舍墙边往里走,虽然休学了一年,但她记得很清楚,宿舍后边是一块种上了不少小树苗的林子。
余迎也是从那个方向跳下去的,那一晚程今听警察说,她要是再跳远一米就可以跳进小林子里了,或许…能捡回条命,总比落在水泥地上强。
走到拐角,程今还是停了下来。
*
十点四十,象征着自由的铃声终于响起。
陆初一孤零零的坐在语文老师的位置上,疲惫不堪的抬起了脑袋,手底下的试卷写了大半了。
“写完了吗?”罗鸣听见动静转过来问她。
陆初一甩了甩写得酸痛的右手。
“哪这么快啊。”
罗鸣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终归还是高抬了贵手,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你还是明天来了再写吧。”
陆初一立马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笔。
“没多长时间了。”罗鸣不厌其烦地叮嘱:“多用点儿心,成吗?”
陆初一正麻溜地收拾自己的卷子和笔,听了罗鸣这话捣头如捣蒜,答应得别提有多爽快了。
终于逃离了漩涡中心,陆初一觉得就连平日里稀松平常的空气都变得好闻了起来。
晚风中掺了些热浪,她却毫不在意,狠狠地吸了一口,那截在心头堵了两节课的气终于跟着一起吐了出来。从教学楼到校门口,一路上踩着被橘黄色路灯拉得老长的影子,陆初一品味着劫后余生的滋味。
好心情正一点一点回笼,被程今带来的心理创伤也在一点一点愈合。
然而,停在校门口的一辆黑色商务车拉走了她的注意。
眼熟!
太眼熟了!
陆初一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心底猜想渐渐被肯定,正当她转到侧面的时候,车门朝着她的方向缓缓打开。
她也没客气,没等里面人开口就钻了进去。
“好巧啊。”
陆初一摘下书包抱在身前,嘴里说着真巧的话,眼神却一点儿没往旁边瞟。
旁边男人也没应声,安静得像是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陆初一也没接着自讨没趣,一时间车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过了好一会,男人才开口:“今晚就不回你叔家了。”
“好。”
陆初一出奇地听话,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外,对于去哪干嘛一律不问。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陆初一侧头看去,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魔方,此时正拿在手中被用来打发时间。
陆初一托着下巴盯了一会,见魔方在男人手中恢复了原状,“你好闲啊。”
不难听出,语气里满满是羡慕。
“你可以跟我一起啃老。”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抬,用着最为平静的语气对着一位即将参加高考的人说着毫无斗志的话。
“啃谁?”
“啃你亲爱的老父亲我的爷爷吗?”
陆初一没有动,得益于此,她有幸看见男人听见这话后,额角轻轻跳动了一下。
又看见男人终于舍得把视线分一点给她,结果男人只是上下一扫,语气里便是毫不遮掩的嫌弃,“你这是穿的什么东西?”
陆初一:……
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不是挺正常校服一枚吗?
“我这辈子长这么大就没穿过这种破烂东西。”
陆初一忍了忍,但没能忍住,她伸手挡住男人的视线,“不是吧,您还挺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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