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川并未如他们所想去做什么多余的事,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委托交给了他们。
“让我们去击杀妖物,却连妖物是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告诉我们,”秦瑜面色不虞,“这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心怀不轨吗?”
“平日接百姓委托下山除妖,同样很少事先知道是什么妖物,也没见你动气,”迟熙说,“你这是认定了他心怀不轨,所以看他做什么都觉得他在算计我们。”
“我不能认定他心怀不轨吗?”秦瑜问,“做出改造生物,致使富饶之地沦为空城的人,还能有什么善心不成?”
“他当然不会打什么好算盘,”迟熙平静地回答,“但你太喜形于色了,这样下去,他该知道你是怎么看他的了。”
秦瑜一想起那空无一人的街巷就对宋知川厌恶到不行,实在无法对着他言笑晏晏,但秦瑜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再厌恶宋知川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不过就是不和他搭话罢了,反正和宋知川交流的人是迟熙,她和今朝就是两块背景板,就算她变成个哑巴也无伤大雅。
秦瑜反驳道:“我不曾喜形于色。”
“你目光太躲闪了,马车上、宴会上从来不看他。”迟熙毫不客气地指出。
“宋知川又不是你这种老狐狸,还能观察到这些,”秦瑜咕哝了一句,而后道:“知道了。”
委托地点在苍玄派边陲一座山的山顶,山间终年积雪,寸草不生,不知山上有什么结界或是阵法,修士也不能御剑而上,故而愈发人迹罕至。
秦瑜拍掉不小心蹭在衣服上的雪,心道:这座山我们登上去都费力,宋知川是怎么知道这山顶有妖的?就算这里真有什么妖物,也危害不着谁吧?
天寒地冻,风雪扑面。
今朝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件斗篷,披到迟熙身上。
“你自己穿吧,”迟熙按住今朝的手说,“哪怕剑灵不怕冷,到这山上也该披件斗篷。”
今朝不答应,仍然把斗篷往迟熙身上披。
秦瑜插话道:“你就自己穿吧,他都裹两件斗篷了,再穿路都走不了了。”
今朝道:“我可以抱师尊走。”
迟熙:“咳咳咳——”
今朝趁他分神,飞快地将斗篷带子系好。
迟熙想伸手解下来,今朝一把抓住他的手,迟熙和他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在今朝绝不松手的视线中妥协了,他拍拍今朝的手示意他松开。
秦瑜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裹紧了自己的斗篷。
风大,又落雪了,今朝走在迟熙前面替迟熙挡去了许多风雪,惹得秦瑜频频侧目。
迟熙拍拍今朝,在他回头看过来时轻轻摇头。
爬个雪山裹了三层斗篷,还要人替自己遮风挡雪,哪怕他此刻手脚都冻僵了,他也没这么厚的脸皮,何况今朝照顾他一两件事秦瑜不会多心,只会觉得他们两个腻歪,但次数多了早晚她要察觉。
今朝只好让开。
风雪猛地灌过来,寒意直接将迟熙打透了。
“前面有声音。”今朝站住脚步道,剑灵的感官一如既往地比旁人敏锐。
“能听清是什么声音吗?”秦瑜问。
“四足,正在雪地里徘徊,”今朝说,“不知道是不是宋知川说的妖物,听声音它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
迟熙伸手挡在嘴边,半晌才放下,道:“走吧,小心点,先别被它发觉,看清是什么东西再说。”
今朝拨开迟熙身上的斗篷,借着衣褶遮掩,伸手握住了迟熙的手。
他认真按压着迟熙手上几个止咳的穴位,也不多言。
有人偏要硬撑着被冷风吹,被吹得受不住了,又怕自己咳嗽惹人怀疑。
“我还以为你又要给我加斗篷了。”迟熙低声打趣他说。
风雪大,秦瑜离他们远,没有注意到这边。
“师尊怕秦瑜仙尊怀疑,我知道。”今朝也低声回答,“师尊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但师尊还是要多在意自己身体一些。”
迟熙拢在斗篷下的手捏了捏今朝正按着自己掌心的拇指,“我知道。”
迟熙和秦瑜也听到了那东西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了,仔细听似乎还有羽翼煽动的声音,四周没有遮蔽的地方,就连一棵树、一个大一些的雪块都没有,想靠近偷袭是不行了,迟熙停在原地,打算先出手再说。
“等一下。”秦瑜按住迟熙的胳膊,“先别动手,这东西可能是个‘闫’。”
春坤派藏经阁中有关于闫的记载:
雪山行客,白羽四足。
见尔双目,窥尔记忆。
秦瑜将史书所载念了一遍,而后道:“我之前研究如何提取人的记忆时翻看过它的记载,它块头大,杀伤力不强,但只有割断它的脖子才会彻底死亡,但任何人和它对视,都会被它看去记忆。”
“它可以为人所控吗?”迟熙问。
“几乎不能控制,但可以让闫认主,”秦瑜头脑转得很快,她皱眉道:“你是说,宋知川控制了这个东西来窥探我们的记忆?”
迟熙:“**不离十。”
如果这只闫已经认宋知川为主,那就难办了。一旦被它看去记忆再将其杀死,那么它看到的记忆就会回到宋知川那里,为宋知川所知;如果不杀死闫,那他们就是没能完成宋知川的委托,无法再深入苍玄派,而且倘若宋知川之后将闫杀死,同样能看到他们的记忆。
所以他们只剩下一条路——杀死闫,且不与它对视。
秦瑜心中有些没底,除妖打架她擅长,但是不让她看着打的架她没打过。
“你能伪造记忆吗?”迟熙问秦瑜。
“能,”秦瑜说,“你想造个什么样的?”
“造一个我们在春坤派犯过事,一起出逃的事,编的有苦衷一点,比如我们出发点是好的,想要救人,结果阴差阳错出了事,我和你们说与其就此认罪,不如离开去救助更多的人。”迟熙一边想一边说,“其他的就是正常生平就好,一路和你们斩妖除魔。”
秦瑜一路上已经见过了自家师兄的临场瞎编能力,处变不惊地点点头,她手指在空中画了几道,结成一张符,落到迟熙手心。
秦瑜道:“在它死透前贴在它身上就行——我们的记忆也这样编?”
“你们留在这,编得越多越容易被发现。”迟熙向今朝伸出手,今朝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条白色丝帕搁在他手上。
迟熙用手指捻了下,递还给他:“太薄了,遮不住,有发带吗?”
今朝又翻出一条发带递给他。
发带是红色的,上面有几条黑色刺绣。
“颜色挺艳的。”迟熙随口道。
“我替师尊系吧,”今朝说,“师尊抬手不方便。”
三层斗篷压着,当然难以抬手,迟熙依言收回手,让他给自己系。
今朝将发带盖在迟熙眼上,手指捋着发带绕到他身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做完这些,他顺手理了理迟熙的碎发。
迟熙在今朝给自己系发带时就解开了斗篷,今朝系完,迟熙扭头将斗篷递给他。
迟熙本就生得白,穿着一身霜雪似的白衣,谪仙似地。现在眼上多了一抹红,非但不显得妖异,反而更加出尘了。
今朝抱着斗篷,迟熙将醉魂的剑鞘拿出,向前一递,今朝扬手,醉魂剑稳稳地落在剑鞘中,碰撞出“叮”的一声。
迟熙走向前方的风雪里,两人很快就看不见他了。
秦瑜问:“你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去?”
“放心,”今朝回答,“你也说了,闫杀伤力不强。”
何况他本体跟着,有危险他会知道的。
秦瑜忧心地看着前方风雪,道:“可到底不能视物。”
“师尊剑术卓绝,你该信他。”今朝道。
不能视物而已,他身患沉疴都能撑起春坤派,又怎会因为眼睛上绑了一条发带就斗不过一只妖兽?
皑皑白雪中,那妖踢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迟熙对着手心哈了口气。
这座山真冷啊。
闫的脚步声停了,迟熙陡然拔剑,刺向脚步声最后出现的位置。
刀锋划过皮肉,落了空,迟熙耳边传来尖利刺耳的叫声。
——他刺歪了。
原也没想着一击毙命,迟熙瞬间回身,闻风声,身体后仰,剑向上挑,挑开扇来的翅膀。
闫左侧的翅膀被划出一道深重的伤,它受了惊,哀鸣一声,扑扇着一双翅膀向后退去。
闫虽有翅,却不能飞。
闫虽四足,却难疾行。
这种妖兽天生不会伤人。
迟熙直身而立,手腕一翻,从袖中甩出符纸,黄色的符纸破空而去,“啪”地粘在闫扇动的翅膀上。
闫再次后退一步,它也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人非是善类,只能打个鱼死网破,看谁活到最后。
它低下头,四条腿同时迈动,它不再拖沓地走路,尽力快速地向迟熙冲去。
可到底太慢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落入迟熙耳中仿佛成了慢动作,迟熙将剑横在身前,旋身躲过闫的冲撞,而后——挥剑一斩。
剑光过出,血花四溅。
白色的生灵倒在雪山上绵延无尽的白雪间,它呜咽了一声,像是不甘,又像是垂死的哀鸣。
而后归于寂静。
迟熙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醉魂剑擦净了,收回鞘中。
他背过身,用手指挑开了眼上的红色发带,沿着来路走去。
秦瑜说它是闫的时候,迟熙就想起来了,他没看过秦瑜所说的那卷史书,只知道师尊书桌上曾放过一个卷轴,卷轴中写了许多上古妖兽。
上面写道:
闫性情温和,生时背有鳞甲,双翼白羽,五色文毛,身似麒麟;死后五色尽退,血呈金红,浴血如凤凰。
还有人说闫会帮人解开心结,弥补憾事,见过闫的人很少,但是见过的,余生皆顺遂。
迟熙在雪地中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虽少有人知,但闫本是祥瑞,不老不死。它能看到人的记忆,是为了给予人帮助的,而今却被拿来当作伤人的利器,实是罪孽深重。
“解决了?”秦瑜问。
迟熙抬眼,他已经走回分别的位置了。
迟熙回答:“结束了。”
“闫长什么样?”秦瑜好奇地问,“我还没见过,和史书里写的一样吗?”
“不知道啊,不是说不能对视吗?我没摘发带。”迟熙笑道。
太冷了,迟熙说话时嘴角有白雾似的哈气。
“它死之后可以看一眼啊,”秦瑜念叨着,“现在这种能看到人记忆的妖兽世间几乎没有了,就这么一次,也不知道多看两眼。”
迟熙手虚握成拳,用拇指搓了搓。
真的太冷了。
“你见过的妖不少了,不差这么一只,”迟熙说,“快下山吧。”
他见过麒麟了,便不想见凤凰。
一个斗篷罩在了迟熙身上,斗篷里热腾腾的,驱散了所有寒冷。
今朝当时没有把三个斗篷都收起来,似乎是顺手,他把最后的一个披在了自己身上,现在这个温暖的披风又披回了迟熙身上。
迟熙拢好斗篷,将醉魂剑妥帖地挂在腰间,三人一道向山下走去。
无论是什么,一旦认了主,只有死亡才能解开束缚。迟熙想,一剑毙命,也算是这只闫最好的结局了吧。
本文所有的妖兽均为杜撰!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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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是祥瑞,亦是伤人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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