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兮接到李唯强电话时，正在办公室换下工装，准备下班。 “喂，哥？”她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接听，一边将一件柔软的棉T恤套过头顶。
“唯兮，我来你这边开会。现在在你公司楼下。”李唯强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家人的温和。李唯兮的动作瞬间停滞，手中的牛仔裤险些滑落在地。“真的？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出外勤了，马上回来！”挂了电话，李唯兮慌乱地蹬上裤子，连额前散落的发丝都来不及仔细捋顺，抓起桌上的摩托车头盔就冲出了门。
骑上摩托车赶往公司的路上，夜风呼呼地从耳畔掠过。李唯兮的眼眶却几度发热。前段时间，周逸尘在深夜里接她回家的画面还清晰烙在心底；此刻，阔别已久、血脉相连的亲情又不期而至。这么多年了，仿佛第一次，爱情的暖意与亲人的牵挂同时眷顾着她，让她几乎要相信，老天爷终于肯为她拨开云雾，窥见一丝天光。
而当李唯强看着一个身着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的身影，跨骑着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摩托车，由远及近疾驰而来，最终稳稳停在他面前时，震惊之余，心底涌起的竟更多是一种释然。李家这一辈的孩子们，个个被培养得出类拔萃，他们每个人人生路上的关键抉择——求学、就业、乃至婚姻，无不是经过精密算计、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
但，似乎，唯独眼前这个妹妹，是个彻头彻尾的例外！ 有那么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他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喜欢蜷在老家庭院外杏树最高枝桠上打盹儿的小丫头。是啊，她骨子里本该就是这样，带着不受拘束的野性和自由。当然，即使时隔多年，李唯强也依旧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清明，跪在冰冷细雨和碎石地上的李唯兮。当时家中长辈个个摇头叹息，讳莫如深，爷爷更是气得将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作响，仿佛要敲碎那份他无法理解的“叛逆”。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李唯强心底仍觉得，那是他亲眼所见过的、最孤勇也最纯粹的爱情模样。
“哥！”李唯兮利落地摘下头盔，脸上是毫无掩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雀跃。
“嗯。”李唯强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落在她的摩托车上，“工地……离市区很远？”
“有点，在郊区呢。”李唯兮认真回答。
“平时骑车，记得慢点。”他习惯性地叮嘱，带着兄长的关切。
“知道啦！你什么时候到的？能待几天？”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今天上午刚落地，大概能留三四天。”
“太好了！走，我先带你去吃好吃的！”李唯兮兴奋地提议。
“……”李唯强瞥了眼她那辆看起来颇有些“狂野”的坐骑，“你先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我们坐车去。”
“车？哪来的车？”李唯兮疑惑地问。
“…主办方安排的。”
“啧，我哥现在真是混得风生水起嘛！行，你等我一下，我把车停到公司楼下停车场。”
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李唯兮才注意到，除了司机，副驾驶还坐着一位衣着干练的年轻人。
“我秘书，小陈。”李唯强言简意赅地介绍。
“你好。”李唯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方才光顾着高兴，竟完全没留意到哥哥身边还跟着人。
李唯兮带着他们去了当地一家藏得很深、只有真正老饕才知晓的私房菜馆。席间，她努力搜刮着记忆——之前陪老板来此应酬时，本地那些资深食客们评判菜品是否地道的苛刻标准。她现学现卖，一样一样地介绍着，试图让哥哥体验到最地道的风味。李唯强话不多，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觉得她应该会喜欢的菜，一筷一筷地夹到她碗里。只可惜，李唯兮一边要费神扮演好“美食向导”的角色，一边又恪守着深入骨髓的“食不言”习惯，一顿饭下来，几乎没吃几口。
饭后，他们又去了当地著名的民俗街消食。夜晚华灯璀璨，流光溢彩映照着古色古香的建筑。三人走走停停，倒真像是专程前来观光的游客。十点钟，李唯强送李唯兮回到她的公寓楼下。
“哥，”李唯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轻声邀请，“要不要……上去认认门？喝口水再走。”
“好。”李唯强没有丝毫犹豫，他读懂了妹妹眼中那份对“家”的展示渴望，以及对亲人踏足自己小天地的隐秘期盼。
推开门的瞬间，李唯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妹妹的这个“家”，整洁得过分，也清冷得过分。
“李唯兮，”他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找了个最自然的借口，“我有点饿了，家里有什么能垫垫肚子的吗？”
“饿了？那……那我带你出去吃夜宵？”李唯兮其实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算了，折腾。有什么现成的吗？随便凑合一口，我给你弄……”李唯强边说边自然地走向厨房，拉开了冰箱门。冷藏室里，除了几瓶孤零零的苏打水，空空如也。
“…我一个人，平时都在外面解决，开火怪麻烦的。有方便面！煮方便面行吗？”李唯兮讪讪地笑着，赶忙从橱柜最深处翻出两包落了些许灰尘的方便面。
“也行！”李唯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李唯兮原本想说她来煮，可看着哥哥脱下夹克外套，挽起雪白衬衫的袖子，一本正经地站在灶台前烧水、她又心安理得地放弃了这个念头。一种久违的、被家人细致照顾的暖流包裹着她。她贪恋这种感觉。
面很快煮好了，腾腾热气带着廉价的酱料香气弥漫开来。李唯强打开橱柜想找碗，目光所及，偌大的柜子里，只孤零零地躺着一副碗筷，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刚才那些好不容易用意志力压下去的酸涩，瞬间又汹涌地回潮。
“还有，还有的！平时就我一个人，用不上那么多，我就都收起来了。”李唯兮反应过来，语气有些慌乱的解释。其实，周逸尘之前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碗筷杯碟都有。但他并不常驻于此。李唯兮受不了日日对着那些闲置的、象征着“另一半缺席”的物件，所以只要周逸尘不在，她就会把它们统统收纳起来，眼不见为净。
面盛好了，兄妹二人一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因为李唯兮的客厅里，除了那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按摩椅，再无其他可以落座的家具。
“哥，你坐这儿，你坐这儿！”李唯兮赶紧拉着哥哥坐到那张唯一的按摩椅上，“我坐地上就行，我平时就坐地上，自在！”她心里七上八下，哥哥进门这半个多小时，她至少偷偷瞥见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三四次眉头了。
“怎么不买个沙发？”李唯强吃了一口面，状似随意地问道。
“一个人……”李唯兮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不需要”。她怕这个答案出口，哥哥那好看的眉头又会皱起来。她乖巧地席地而坐，坐在哥哥脚边的地毯上，一边小口吃着碗里滋味单薄的面条，一边偷偷抬眼瞄着低头沉默吃面的哥哥。在她的记忆里，哥哥总是温和的，从容的，至少从小到大，对她这个妹妹，从未吝啬过笑容与包容。此刻的沉默，让她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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