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下班的时候,从地下室开车出来碰到了紫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停下车同她打招呼。
紫晴笑道:“好巧啊,又见面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三天前?”
子虚笑一笑,说:“去坐坐?”
紫晴穿一件白色衬衫,一件黑色裙子,鲨鱼夹夹着头发,风吹过来,偶有发丝飘在脸上,显得很是干练,浑身上下洋溢着朝气,透着职业女性独有的风情。
紫晴看一看手表,此时是晚上七点,却没有拒绝,而是说:“不着急回家吗?”
子虚低眸一笑,却没有回答,紫晴就这样看着他,他道:“上车吧。”
紫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蓦然间曾经以为模糊的,这一瞬间,却又变得这样清晰起来,清晰到以为是触手可及的。
子虚为她打开了车,看着她优雅的身子坐进了自己的车子里,心里头有种隐秘的喜悦,这喜悦藏匿着,不被人发现,更觉得窃喜了。
车子里飘散着淡淡的木樨花的香味,子虚的余光之中,永远有一抹黑白相间的印子,挥不去,因了此,他特意端庄了许多,使自己显得更加富有男人的气息。紫晴看着车窗外绵延向远处的马路,余光里也有一个人,他那样端庄,成熟,一切都同五年前不一样了。
她紧了紧手,曾经以为最不在乎的,时隔了许多年,再见到时,她也会变得紧张,或许是心态变了吧,从那天晚上开始,从听到别人口中的他,从见到他,听到他开口的时候。
“你……”
“想要……”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然后相视一笑,子虚道:“你先说。”
“你说吧。”
子虚看了她一眼,此时她正望着他,子虚道:“想要吃什么?”
紫晴笑道:“你喜欢什么?”
子虚从拥挤的路上得了空回过头来又看了她一眼,她还是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令他心里头有些不一样,毕竟,曾经她是不会这样问的。
子虚又看起了路,道:“我都可以,看你吧。”
紫晴道:“我记得前头是有一条小吃街的吧。”
“嗯,钟里街,你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总来这块吃饭的。”
子虚想起了往事,感慨时光一晃五年过去了。
“要去那里吗,要不换个地方?毕竟第一次请你这个海归,总不能显得我太寒酸了吧。那边有一家麦当劳,要不去那里?”
紫晴笑了笑,点点头道:“也好,小吃街太杂了些,在店里倒是安静点。”
“你喜欢安静?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热闹的。”
紫晴笑道:“难道你不曾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更何况,我们都五年没见过了。别说我了,你也不一样了。”
子虚笑道:“哪里不一样了?”
“哪都不一样了。”
“比如?”
紫晴眼睛四处转了一下,做遐想状,这在子虚看来,却是一种灵动。紫晴道,“比如,更成熟了,也更帅了。”
子虚莞尔一笑,道:“你还是会这样调侃人。”
“我可没调侃你,都说婚姻养人,看来结了婚果然不一样。”
子虚便没有再说话,紫晴从他的脸上觉察到一丝微不可言的微妙变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点了餐坐下,随后便有服务员盛了上来,其实两人的心都不在面前丰盛的食物上,而是各有心思。尽管都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可彼此面对着时,也唯有隐忍与猜忌罢了。
紫晴低着头,手在杯子上打转,还是子虚先开了口,道:“你刚刚怎么会在那里的,是有事吗?”
紫晴点点头,不再看杯子,道:“嗯,找个工作。”
子虚显出吃惊的样子,紫晴笑道:“很惊讶吗?”
子虚笑了笑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以为,你会去上海北京的。”
紫晴笑道:“以前呢,总是想着往外跑,跑久了才知道还是家里头好。”
紫晴看了他一眼,知他不甚相信,便道:“我爸爸年初的时候查出得了胃癌,所以……”
子虚道:“对不起……”
紫晴擦了擦眼泪,笑道:“你怎么总要说对不起呀。”
子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紫晴道:“还是老样子,对了,前几天聚完会,我爸还提到你了,还说人家子虚都结了婚,事业有成了,我还没个着落呢,结果同我妈两个人又是长篇大论要催我结婚呢。”
子虚低着头一笑,紫晴看一看他,道:“你呢?”
“嗯?”
“只顾着说我了,我也想听听你了。”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跟从前一样。”
紫晴笑道:“你还是一样低调,什么都不肯说,人家可是都夸你呢,我们这些人里头,就属你如今最好了。”
子虚道:“哪里,你别听他们胡说。”
“怎么会是胡说呢,你现在,很幸福吧?”
子虚看她一眼,只见她还是同之前一样,保持着微笑。
紫晴见他对这个话题没甚兴趣,道:“不愿意说就算了。”
子虚到底觉得自己扫了她的兴,便道:“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工作?”紫晴自嘲般摇了摇头。
子虚道:“怎么会,你这样厉害,又是留学生。”
紫晴道:“现在的社会留学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呀。”其实,紫晴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她并没有告诉他,准确来说,因为她不太看中那个工作。
子虚“哦”了一声,便没有别的话了。
紫晴笑道:“你们公司呢?”
“啊?”
紫晴笑道:“随口一问而已,你紧张什么?”
子虚看着面前的汉堡,道:“你这样的人来我们公司,太屈才了吧。”
紫晴笑道:“哪就那样眼高手低了,那时候年轻气盛,这样以为也就罢了,可现在经历了社会的毒打,也就不这么以为了,就当是一种锻炼了。”
子虚道:“那……我帮你引荐引荐?”
紫晴装作开玩笑道:“真的?”
子虚不喜欢她这样质疑他的表情,认真道:“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紫晴便再没有说话,子虚却当她是默认了。
许久子晴才道:“你结婚有三年了吧?”
子虚正吃着东西,此时放下来,擦擦嘴,道:“嗯。”
三年了,三年前,同样是一个夏夜,紫晴给他打电话,说要分手,子虚没有说什么,一直沉默着,两人都不说话,却都没有挂掉电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似乎从这呼吸声里能窥探出彼此的心声。紫晴想,大概他也不会说什么,他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子虚确实没有什么要说的,似乎他也隐隐地在等待着这样一句话,可直到这句话降临时,才真切地感觉到舒了一口气,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是从他听从父母的安排要留在这座城市?还是他不愿意陪她去经历更大的世界,还是看到她那样热情洋溢着的样子,而自己似乎无法匹配?也许都有吧。与其拖着将就着,倒不如一句了断来个干脆,那时候尽管很不舍得,但倒真是这样想的。
两人都回忆起了这段往事,可今天这样相对而坐,似乎真的应证了前人的那句“相逢一笑泯恩仇”,似乎两人之间并没有经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所拥有的,不过是长时间未见的陌生,不过,这陌生可以随时间被打破,从而变得熟悉起来。
“没打算要宝宝吗?”
子虚呆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道:“啊,还没有考虑。”罢了,觉得没有说明白,又道:“有了孩子,就太麻烦了些。”
“太太不是在家么,总有时间照顾吧。”
“她,你知道她?”
“嗯……是大家说的嘛。他们说,你有一个很贤惠的女人。”
子虚低下头,交叉的双手摆弄着,紫晴一直看着他,感觉他隐隐地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
紫晴道:“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毕竟那时候是我提出来的。”
子虚抬起头来,又一次回归了不再被她压迫的地位上来,道:“虽然现在……嗯……你知道的,毕竟在那时候,那样的决定是对的。不管怎么说,毕竟都过去了。”
紫晴瞧着他,见子虚正坚定地看向自己,笑道:“你果真这么想?”
子虚道:“不然呢。”
紫晴笑道:“谢谢你啊。”
许久,子虚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紫晴,”
“怎么了,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的脸不干净?”
“没有,是……”'子虚到底觉得不便说出来,道,“算了,没什么。”
紫晴道:“你有什么便说出来嘛,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不……不是。我……我有点事情想麻烦你。”
紫晴笑道:“什么事,我一定尽力帮你。”
子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你方便帮我选一条裙子吗?”子虚到底看见她呆滞了一下,觉得到底不应该同她说的。
紫晴却故作无所谓,笑道:“好啊。是给夫人的吧?”
子虚攥紧了手,胡乱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
紫晴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子虚道:“看你好了,只要好看些就行,倒是也别太华丽了,那倒不适合她,寻常些就行。”
这话在紫晴听来,确实觉得他很懂得妻子的风格跟气质,也没有多说些什么,道:“夫人什么时候穿,着急吗?”
“周天吧。”
“好,那到时候我选好了给你打电话。”
“嗯。”
两人吃罢了东西,又胡乱地闲聊了点别的,才出来了。
这里人流很多,路很是拥挤,子虚与紫晴说话的的功夫便有人使劲拍打他的车窗。他吓了一跳,旋即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孔便出现在他面前,嘴大张着,喊着难听的话。
子虚皱了皱眉头,看了紫晴一眼,紫晴细眉微蹙,显出隐隐的担忧。
子虚没想到会惹上这样的事,只听那人还在喊:“咋,撞了人就不敢下来了,有钱就了不起呀,开个宝马还真以为自己高贵了?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可报警了。”
此时,周围已经聚了好多人,子虚道:“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些。”
“嗯。”
子虚一句话也没说,任凭这个丑陋的驼着背的面色黝黑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丑相百出,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有人大着胆子说:“小伙子,报警吧,看看监控就知道了。”
他也听见有人说:“这人呐,就是故意讹钱呢。”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背后的一双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面前的男人起初见他年轻,且面色和善,以为是个好骗的,可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样子,因为他看不惯这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这样俯瞰他的眼神,他讨厌他这种看人的姿态。
这时候紫晴已经下车来了,紫晴的出现更是惹起了人群一阵骚动,只因为她的形象同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是这样不符合。
当然,这点子虚自是知道的。正当他面对着这个泼皮不知所措时,紫晴却走到他面前,道:“你要多少?”
那个男人见出现了这样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人,已是有些发愣,此时见她这样爽快,便更是一愣,道:“我的车都坏了,损伤费加精神损失费,最少都得一万吧。”
他的车确实是躺在地上,不过坏没坏却不知道,紫晴从包里头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头有一条黄金的手链,道:“这手链刚好够了,还多出了五千块,够不够?”
那男人故作打量跟怀疑的姿态,扫视着手链,紫晴道:“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说罢,紫晴拉起子虚的手,道:“走吧。”
子虚还在兀自惊讶之中时,不知怎么已经坐进了车里,车子再次启动了起来。
被这样的事情打扰,两人都没有了原先的好心情,一方面,子虚觉得原先已经走得很近的紫晴,又像从前那样,开始变得遥远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方面,他很欣赏她的毅然决绝,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很不喜欢她不经过他同意便替他自作主张。
子虚瞥一眼一旁的紫晴,她似乎显得很痛苦的样子,眼眶处有些红红的,子虚知道,她一定是被这种事情吓坏了,她怎么可能经过这种场合呢。
子虚找了个地方停下车,道:“对不起。”
紫晴的声音有些哽咽,道:“你做什么要道歉?”说罢,紫晴面对着他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子?”说着她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子虚看见她颤抖的肩膀,想要做些什么,可始终有一张无形的网阻挡在他面前,使他不能触碰她。他讨厌这种感觉,此时,榭云那张哭颜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努力使自己不要想,可是不能够,他讨厌那张不分场合便出现了的脸庞。
“紫晴……”他痛苦地看着她,她哭泣的样子使他怜爱,使他疼惜。
回到家,刚打开门,榭云便笑脸相迎地走了过来,看样子,她像是一直在等他,等了很久。榭云道:“丈夫,你来了?”
“嗯。”
榭云猜测他回得这样晚,估计又是吃罢了饭的,可还是问道:“要吃饭吗,还热着呢。”
“吃点吧。”外头的东西,毕竟吃得不大舒心,更何况,他同紫晴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
“好。”
榭云在灶台边盛大米粥的时候,子虚一直瞧着她,她穿着睡衣,头发扎成低马尾,此时,紫晴的形象却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再看看桌子上的菜,他顿觉索然无味了。
榭云端着陶瓷罐过来的时候,子虚已经起身,对上她疑惑的眼睛,道:“突然没什么胃口了,你自己吃吧。”
榭云的眼睛里顿时流出一种失落的表情,子虚自是瞧明白了,却没有退步的打算,转身向卧室走去了。
夜晚的卧室,如往日一样,没有什么声息。因为心里头搁着事情,子虚睡得早,可真正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却总也睡不着,仔细瞧了瞧时间,才刚刚过了一刻钟。想睡睡不着的时候,心里头不免烦躁起来,索性便起床来去了客厅。却不见榭云,他往书房走去,果然屋子里亮着灯,他轻轻推门进去,见她披散着长长的垂腰的头发在看书,估计是刚刚洗完了澡。
他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夜晚只有两个人的屋子,异常安静,只有她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台灯的光下,她身子的剪影投在一旁白色的墙上,显得那样高大。他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心里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静。只是她忽然间隐隐的哭泣声打破了这宁静,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榭云起身拿卫生纸,才发现身后立了不知道多久的丈夫。榭云顿感惊慌,连忙鼻涕眼泪一把擦掉,她的动作粗俗,墙上美丽的剪影瞬间被破坏掉了,子虚到底离开了。榭云呆立了一会儿,暗暗琢磨着丈夫在想什么,可到底没想明白,便关了灯出去了。
客厅黑着灯,却突然传来了子虚的声音:“刚刚在看什么?”
榭云吓了一跳,到底没喊出来,连忙打开了灯,道:“丈夫?”
“我说,刚刚在看什么,好端端怎么哭了?”
榭云走过去,嗫嚅道:“没看什么。”
有了上次的教训,榭云便不欲在丈夫面前卖弄了,道:“丈夫还没睡吗?”
子虚却不答,难得有耐心没有对她的不回答反感,却道:“把书拿过来我瞧瞧。”
“丈夫……”榭云唤了一声丈夫,绵软的声音里头夹着抗拒,可到底没有抵过丈夫的注视,径直走向了书房。
子虚翻开封面,看了她一眼,难以置信,道:“《安娜·卡列尼娜》?”
榭云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喜欢这个?”
榭云没有回答,子虚道:“所以你为安娜的死哭?”
榭云点点头,子虚道:“你可知道,安娜她为什么死?”
榭云觉得安娜是那样崇高的女人,她爱得那样壮烈,但知道自己在丈夫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预备要说“不知道”,可觉得这样子说,多少有些不太诚恳,丈夫是不大信的,便道:“安娜她追求完美的爱情不得,所以卧轨自杀。”
子虚看着书,笑道:“也对,也不对,毕竟你一个女人,从爱情上理解也不算错。”
“那丈夫觉得呢?”
子虚手拂过书页,道:“安娜不只是渴求爱情,她更加渴求的是自由,跟精神的独立。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太感情用事了些,也许,这可能是因为她被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吧,才选择死亡这样一条不归路。”
榭云道:“丈夫理解得这样深呐。”
子虚难掩嘴角的得意,道:“高中的时候便读过了。你可知道,1948年的时候有一部电影?”
榭云摇摇头,子虚道:“那是费雯丽的影片呀,一个和安娜一样的女人。”
榭云看着丈夫,他的眼睛变得很深很深,闪烁着思考的光芒,道:“都像玫瑰花一样热烈,像飞蛾一般,扑了火。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一辈子追求着自己。她真像她演的角色一样,不论是斯嘉丽,还是汉密尔顿太太,布兰奇,亦或是安娜,爱得那样热烈,不顾一切。”
“啊,想来,她们也是像安娜一样,被压抑了许久才会的吧。”
“唔……也许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子虚从沉沉之中醒悟过来,怀疑怎么今晚会跟她说这样多的话,想来她是不会体会他的感受的,他在书里得到的一切,她都不可能理解。那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爱情跟精神追求,他敬佩这些女人。可她,这样一个只看得见眼前的人,怎么能与他共振,在与他同样的高度领悟那些人类之中美妙的人格呢。
不过,到底有个人倾诉一下,他心里头顿觉舒畅了不少。
夜间躺在床上的时候,白日里那些不如意的事情,似乎已经永远离他远去了。
我在知乎也是这个号名字,会同步连载。
更新不定时,全看有没有空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