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坛渐渐升温，盖子中溢出的辛辣酸苦味道蔓延开，言絮习以为常地揉揉鼻子，躲在没风的地方看医书。
言家九代医学世家，从她勤勤恳恳的祖先那代起，每一代都会把自己的治疗记录和患者后续观测情况写下来，一本本泛黄的手稿，传了几百年。
她上周刚把第五代的手书补上墨迹，现在研究的是第七代医治心得手稿。
【伤后胁肋疼痛，尖刺，常有咳嗽、咳血症状，呼吸不畅，胸部憋闷，脉沉涩。】*
【应通络止血，止咳平喘。旋覆花，桃仁，活血止痛，十灰散、止咳散加减。】*
言絮微微仰头，捏了两下酸胀的脖颈，看了眼药炉的火候，确认无误后起身走向东侧木屋的客房。
门没关，言絮当即皱了眉。
这栋小木屋总归就三间房，中间小客厅是公用的，她让他住进来已经算是仁慈，但好歹男女有别，这人竟然门都不关。
她披着白色长褂走进去，冷着眼看过床上瘫着玩手机的路呈放，又环视了两圈。
“小医生。”
路呈放忽地开口，黝黑的眼睛又一搭没一搭地看过来，“你找什么呢？”
言絮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绷直唇线，严肃开口：“你的陪诊家属呢？”
“走了。”路呈放轻描淡写。
“走了？”言絮一秒破功，伪装出来淡定高冷的样子荡然无存，“谁让走的？”
路呈放倒是自得，唇不自觉勾起：“没谁，自己走的。”
“说是看了一圈，都是病人自己呆着。我经纪人也就回去了。”
言絮气闷，在原地走了两步，依旧没靠近床边，眼睛狠狠看他：“人家那些是行动自如的病人，你动都动不了还让他走？”
“可是，他有事。”路呈放缓了语气，装模做样道，“他还有别人要管。”
好，很好，不是你的错。
是我没说清。
言絮压下脾气，耐着性子总算走近了些：“那你这几天谁管？”
路呈放眼睛乖张地眯起，撑着头看她：“这里还有其他人么？”
言絮：“……”
“麻烦小医生了。”
言絮手中的医书被风吹得刷刷作响，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忿忿：“不可能。”
“医者仁心。”路呈放轻飘飘又加了句。
静止半瞬。
窗外飘来的苦涩药味让路呈放无意间皱了眉，他微微锁眉，病痛难耐地咳了两声。
这人一直撑着那副无畏的架子，直到这两声咳才显得像个普通病人。
言絮毕竟是医生，见状她微皱眉头，停了一会还是快步走去帮他把窗户关上了。
“自己在……也行，你能自己上厕所吗？”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日常询问，但被面前的男人追着看，言絮突然后悔自己话说得太直白。
见她有些拘泥地攥手，路呈放那股坏劲出来了，唇边荡漾了几秒，语气慢悠悠。
“勉强，可以吧。”
勉强可以也是可以。
言絮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她拿过桌上放着的蓝色病历本，翻看。
【肋骨骨裂，腰肌挫伤，左小腿骨裂，脖颈擦伤……】
注意到言絮看过来的目光，路程放又挑了挑眉：“怎么？”
言絮：“你真的能站起来吗？”
“嗯。”
医学奇迹。
人品不行，但足够坚强。
……
言家医馆一般是言絮做饭，饭做的好不好吃不说，至少是能吃的。
近几天也有陪床的大姨过来帮着一起做，言絮就轻松了许多，只用打些下手。
大姨戴着围裙，手上的面团柔软，她拿擀面杖顺着面团边缘擀薄，打听闲事地问了句：
“今早上有个男娃进来了？听说是个明星？出名吗？”
大姨年近五十，不懂现在流行的到底有哪些小生，只觉得跟这种上电视的人住一起，很是稀奇。
言絮添了两片柴，看着灶中火舌跳跃，带着几分私人情绪地随口胡诌。
“十八线小明星，没什么名气。”
“呀，那挺可惜的。”大姨切着面饼，手指间细白面粉来回打转，均匀洒在已经切成条的手擀面上。
“感觉样子还蛮好呢。”
言絮努努嘴，心想林楚卓那样善良温柔的才好。
路呈放……
虚有其表。
虽然没怎么特意搜罗过他那些坏事，但超话里的姐妹时不时就跟他家粉丝开撕。
潜水多年，对家的黑料，言絮还是了解的。
听说路呈放是拼爹进的娱乐圈，唱跳实力加演技都还算不错，但总是带资进组，随意抢别人的戏，对工作人员大放厥词，拍戏时抽烟，让别人吸二手烟。
最不能容忍的是，他跟多名女艺人关系匪浅，八卦满天飞。
近期就有被拍到跟《梦醒天光》的女主角出入同一家酒店，生活作风极其糟糕。
最后一片柴送灶中，言絮紧皱的眉始终没松。
……
午餐时，顾及路呈放没家属陪同，言絮亲自把饭送到他房间。
简单的青菜鸡蛋面条，还没摆盘，这卖相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寒酸。
送过去的时候路呈放正在摆弄手上的缩小版魔方。
男人侧头看了一眼瓷碗里面的饭，倒是没言絮想象中挑剔讽刺，吊儿郎当地谢了她一遍，却依旧没拿筷子。
言絮还想着那些负面八卦，先入为主地开口，语气有些冲。
“你是不是嫌弃饭菜不好？”
路呈放手上动作一停，转眼看她，闲闲道：“不算好，但能吃。”
言絮板着脸，教育他：“你现在伤口没好，是要吃这些的，等你伤口好些了——”
“嗯？”他配合地抬眼。
“好些了，我们这也没好吃的。”
路呈放没跟她计较，又垂下眼：“知道了。”
一股气没使出来，言絮郁闷，正转身要走的时候，路呈放又叫住她。
“小医生。”
“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上午刚陆续把其他病人的药膳熬好，一会还要去山下接给中药材补货的李叔。言絮停顿三秒，给了他一个模糊时间：“两三点。”
-
两点半言絮才把两大筐药材整理收纳好，她偷懒坐在竹椅上，刚翻开微博热搜就看见路呈放的名字位居第一。
#路呈放生死不明#
“……”
现在的娱乐记者真的听风就是雨，虽然路呈放伤的不算轻，但好歹都是些皮外伤，养养就能好的事，怎么还传人死呢。
岂不是在质疑她的医术？
等她的这股无名愤怒消过来时，人已经站到路呈放房间了。
路呈放也没午睡，整个人歪在床上，没看手机，就干巴巴地盯天花板。
瞥见她来才有了些表情。
言家中医一般看过病历本之后还要亲手查看一遍病情，中西医有壁，他们行医原则也是谨慎为先。
言絮走上去前去，准备先摸摸骨，探探伤口具体位置。
路呈放没穿病号服，但好歹衣服不算太花里胡哨，黑衣黑裤挺宽松的，不算太难脱。
“上衣脱了。”
路呈放觉得自己没听清，似笑非笑又问了遍：“什么？”
言絮抿唇，想着医生面前无男女，又正经地重复了一遍：“上衣脱了，我要摸骨，看看伤处具体方位，才好施针。”
这一遍解释的多，路呈放还算能理解。
他没拖拉，单手顺着松垮衣摆往上掀，直接脱了上衣。
“需要平躺么？”
言絮被眼前的场面冲击得微怔。
路呈放腰身劲瘦，肩宽，腰中线的位置裹着束紧的固定带，纯白色。目光所及处没一丝多余的赘肉，肌体线条成块，不算过分强健。
刚刚好，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那种。
这就是男明星的身材管理吗？
病人放开了，医生又迟疑了。
路呈放躺平在病床，一双长腿没地放，侧头再去看，刚才站着的言絮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言絮去拿手套了。
虽然中医不要求必须戴手套，但是她还是打算戴上。
就算不为了路呈放考虑，也应该为自己这双手着想，作为林楚卓的粉丝，这双手不能摸他的竞争对手。
路呈放发现了她手上多出来的胶皮手套，也没问出声，就是唇边总觉得想笑。
真是，单纯的有些可爱。
“一会我会摁到你伤处边缘，可能你会觉得疼，但没事，你可以叫。”
操。
可以叫。
这算什么话。
路呈放挪眼又看她，瞳孔憋着劲儿，嘴上没边际，语气暧昧。
“你想我怎么叫？”
“……”
言絮眉心一跳，手上用力，拇、食、中三指顺着他瘀红皮肤的边缘没留情地摁下去。
路呈放极轻地闷哼一声，随即又开始笑：“记仇呢。”
言絮没理他，垂着头继续判断方位。
伤处大概是左胸下一寸，施针帮助温经通络的话需要把固定带也摘下来。
想着眼下这人肯定又要打趣，她先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这个要摘下来，一会针灸完才可以戴上。”
俨然是进入了治疗状态，言絮除了记得下手狠一些，其他也没顾上跟他解释。
隔着橡胶手套的指尖轻点在伤口边缘，刺疼之余还有些痒。
确定完位置，她才把手指松开。
言絮用镊子夹住酒精棉球，先把需要用的针消毒一遍，又夹了一个给他皮肤也消毒。
有点凉，还泛麻。
路呈放百无聊赖地舔了舔唇。
银针刺破皮肤，言絮捻转了两下，又换了下一个地方继续。
有些钝痛。
路呈放眼睛往她身上看，少女极为专注，葱白的手指捻着根银色细针，额前碎发不听话地垂下来，挡住她翘起的鼻。
针尖直挺，言絮本来想观察一下路呈放痛苦的表情，侧头看过去，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视线中。
男人不躲，眼中没杂念，好像就是没什么好玩的，所以才观察她一下。
言絮眼神清澈，微蹙眉，先收回目光。
十分钟过去，她才停止俯身的动作，随手把碎发卡进耳侧：“疼么？”
疼的话，她勉强可以考虑之后下针柔和些。
路呈放嗤笑了声，语气懒倦：“痒。”
“……”
*：均参考医学教育网-肋骨骨折的中医辨证论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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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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