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月回到住所，立刻脱下防护服扔进清洗桶，然后倒上洗衣粉和消毒液。
她任那衣服泡着，先去洗了个澡。水资源紧俏的地方，洗衣洗澡非必要不会做，关一月天天在风沙里跑，但这是她今年第一次清洗。
也是因为那是关一月唯一一件防护服，否则她才不会洗它。
做完一切之后，关一月再次有空理桌上那个机器人了。她出门之前，用绑带把机器人固定在桌面上，以防它又自动开机，这会回来也不打算解开，准备就这样和机器人来一次和平交流。毕竟，它比关一月前十年收集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有价值。
她最后尝试拿着小电锯拆机器人的头，无果，之后随手检查了下，在隔板后面找到它的型号标识：燕兵-3。
关一月吐了口气，干掉剩下半瓶饮料，之后带上手套，挡上铁片，再次给那机器插上电。考虑到她之前的行为，关一月做好了机器人挣扎的准备，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再次开机的机器人安静得很，对身上的绑带也没有询问的意思。
关一月怀疑电脑被她打坏了，她弯腰看它，对着它的面部挥手，拿手指戳它，在关一月的手指戳它第二次之前，机器人说话了。
“我在线，女士。”机械合成音还有些磕磕绊绊，“我在等……您说出需求。”
那正像是千千万万个城市机器人会说的话，刻板又彬彬有礼，甚至于关一月以前打的客服电话都是这么一副腔调，听上去最理智的声音，却作出共情的样子来。关一月直起腰。
“如果我问问题或者让你做事，你会自爆吗？”
“严重涉及机密的话，会。但自爆会限……制在机体内，还请放心。”
关一月确实放心了。
“那就好，既然我们同属琴塔星国，怎么也算一家人。”她说，“你从哪来的？”
“抱歉，您没有权限。”机器人回答。
关一月啧了一声，她其实猜得到这机器人是哪的，机器人没有否认自己属于琴塔星国，那它必然来自琴塔最大的人工智能统筹中心——应龙基地，是个琴塔人就知道。
这片星域不靠近边界，按理说不应该有战争在这里打，不过，介于关一月以往总要和上流人士打交道，从那些人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以前的琴塔因为技术限制，宜居星域外都是星盗横行的，那些星盗仗着星球间隔大难管理，屡屡偷袭琴塔的矿星和工业星。
琴塔派了几次兵，技术换代好几次，才把星盗彻底赶出星域，到如今，还有队伍时时巡逻边界，防止不法分子入侵。
那战乱时代离现在也就一百多年，C8695被征作流放星则短短六十年，关一月先前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打到这颗星球，但是吧，怀抱着希望总好过毫无希望。
机器人的出现无疑给关一月打了一针强心剂，让她相信这星球上存在更多残骸，她整个月几乎不眠不休地投入到了这件事情上。
“你联系得上总部吗，我是说，请它们来接你？”
机器人沉默了片刻，早在它没法联网查看关一月星籍的时候，它就该发现这里不寻常了。
“不能，这里……”
“是禁网区。”关一月有些满意地帮它说完，C8695毕竟是流放星。
她解开绑带。
“下来走两步。”关一月并不怕这机器人攻击她，已知星际的人工智能出厂必须遵守三**则，军用机可能有一些特权，但大概率不多，何况她体能再菜，对付个肢体不协调的破机器还是可以的。
正如关一月所料，她给接的那一半肢体就比支根铁棍好点，机器人瘸着走了两步，停下了，面部转向关一月。
关一月抱起双臂：“是我做的肢体，还行吧，不用感谢我。”
机器人缓缓转回去，它挪动一下，在墙边站好。
它看样子是待命状态，关一月不会让它代自己出去翻垃圾，这东西她藏还来不及，但它显然也不能帮助关一月做研究，于是关一月满怀希望地问：
“你能当电脑吗？”
机器人“看”关一月：“抱歉，女士，我没有显示器功能，您看到的头部是我的雷达和中枢智脑防护层。”
“啊……怪不得。”关一月淡淡道，“那你会什么？我是说，除了攻击敌方这种。”
机器人翻了一下内存。
“您看上去很累。”它说，“我可以给您放点曲子。”
关一月愣住：“曲子？”
机器人点点头：“对战场上睡眠障碍的士兵很有效。”
任关一月再能推演，也没想到这个答案，但是仔细想想，又情理之中。
“睡眠障碍？我没有障碍，下一个，还会什么？”
“为了保证行动高效，我们从躯体到内存都是最精简的，不会储存太多东西。”机器人说，“或许您需要我整理内务？”
“不需要！你会做飞船吗？出大气层的那种。”
“抱歉，您没有权限。”
“那怎样才能有权限？”关一月敏锐抓住了重点。
“抱歉，只有尉官以上的军衔才能询问我。”
她上哪搞尉官军衔！
关一月费那么大劲，可不是想得到一个家务机器人，她很失望，也很恼火，不过还是忍着烦躁，说：
“我是落难的琴塔星民，你总有义务帮助我脱离困境吧，你有吗？”
“我有，女士。”
关一月的希望复燃：“那快点拿出你的作为。”
“好的，麻烦出示琴塔星民的身份证件。”
关一月：“……”
她流放带什么身份证件，早就被扣了，机器人真的很讨嫌。
“落难丢了也很正常吧，换个证明方式，难道你们每次帮人都要查证吗？”
“不是。”机器人回答，“我们一直自动连网对应身份信息，或者带任务出动，任务会给我们目标信息。”
这下关一月真绷不住了，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绞尽脑汁思考绕过机器人保密协议的办法，她让机器人出示它的中枢智脑接口，果然，还是“您没有权限”。
关一月怒踢桌子腿。
长达一个月的高强度作业，和今天对敌的压力，应付盟友的不快，关一月早就精力透支过度了，这会又遭遇如此失望，对着这么个无知无觉、打骂无用的机器，她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再难控制，几步上前，对着机器人的腿就是一脚。
机器人剧烈摇晃，居然扶着墙，顽强站住了。
“滚，滚！这里不需要你了！在我捡够铁块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她开始翻脸，越想越烦，指着她存放金属的房间，“听到了吗，你，‘燕兵’，去杂物间呆着，不准动我的东西，也不准出门，懂？”
“好的，女士。”机器人乖乖应着，都没有问为什么，它那合成的机械男音听上去温和又礼貌，恰似在处理无理投诉的客服热线，“不过，容我纠正，我的型号不是‘燕兵’。”
“我是‘风树’，女士。”
愤怒地把机器人赶进杂物间之后，关一月在失望中睡了五个小时。再度醒来，她决定略过这事，把风树叫出来打扫工作室卫生，这可以给她节省下时间用于学习和锻炼，聊胜于无了。
外面天还没亮，风树瘸着腿和一边胳膊清理地面，关一月则挂在嵌入石顶的横杆上做引体向上。经过十年不间断的锻炼，如今她的身手勉强能跟上自己的脑子了，这使得她在单挑其他流放者时获得了很大优势，可以说，当下她的自由生活有一半是建立在她的对敌实力上的。
今天没有飞船，因此关一月不用赶早出门。她做完一组，吃过早饭，开始看学习资料的时候，风树还在打扫，新装的肢体让他很不利索。
但被他收拾过的地方，井井有条，非常简洁干净，连演算纸都被抚得平整，堆得四四方方——看得出军用机也植入了纪律要求，和士兵们共享同一款整理强迫症。
关一月自己也会收拾房间，一周一次吧，显然也没有清理得这么彻底。她改变了想法，觉得这个捡回来的机器除了有隐藏知识宝库、将来能熔掉变成飞船的一部分外，还是有其他可用之处的。
算好时间，又看了一会她自己绘制的地图，关一月出门了。
以往这个时候，她是在垃圾场寻找金属或者其他电子废品。但今天另有安排，她只是去垃圾场晃了一圈，确保以利沙的人看到她，就偷偷翻过围栏溜掉了。
关一月一气呵成，脱下防护服换成浅褐色麻衣，再裹上头巾，就是C8695上最普通的住民装束，在岩土地上奔驰的时候，那颜色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今天她要完成的事情是：购买早就打探好的边界巡逻时刻安排表，以及刺探以利沙的物资存放地点。
以以利沙的性格，他不可能把东西藏得离住所太远。而物资运输过程中总会留下痕迹，完全隐瞒不现实，只能多派几路车，多做几个假地点，更多的是用以利沙的威慑使得对面不敢干这事儿。关一月也不敢干，物资是这星球上所有人的逆鳞、命脉，接近一下都会引来过激反应，何况是上手拔呢。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关一月为了自己的目标，只能放手一试。
大约骑行了一个小时，关一月才到达预计地点，她展开自绘地图，对着周围好一阵找，然后将自己的车推进山角，用麻布和石块掩好。
接着，她顺着山岩攀爬到顶，上去之后，关一月也没有站起来，而是猫着腰前行，快到边了，直接匍匐在地，把缠着布条的望远镜架到眼前，慢慢调着距离和方位。
她等了快两个小时，才隐约见着车队经过，嶙峋的山石间隙，这支15人的车队并不显眼，关一月再次调整倍数，在队伍中搜寻，终于让她发现一个棕色短发、身形中等的男人。
……是阿伦。
他戴着帽子，坐在车上，不时观察远处情况，关一月在他看向她这边时，赶紧按下镜头，趴伏在地，她等了一会，估摸着车队已经走过这段，才再度抬头。
阿伦是艾萨德的心腹，而艾萨德是以利沙的自己人，他们早在流放之前就认识了，是真正的同伙、死党、最信任的人。关一月想不到以利沙不把重要任务交给艾萨德的理由，既然阿伦在这队里，那艾萨德多半也在。
这些人都做了点伪装，但关一月还是从他的动作身形看出来了。她与阿伦、艾萨德接触不多，只有以前去交货的时候，碰到两次，关一月下意识留心了那两人。
外貌身形都能修饰，一些小动作、小习惯却很难改掉，也没法改，关一月注意到阿伦行走时左手自然摆动，右手则下垂，一直停留在身侧——一种方便随时从兜里拔枪的习惯。加上看似散漫，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状况的眼神，这人的特点就非常明显了。
要是以前的关一月，应该很难注意得那么多细节。一来没有那么杂的知识储备，二来，安全的环境令她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偶尔配合社交，但关一月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更多资金，为了“让那些人其余时候别来烦她”。不过，在关一月打了那支基因试剂之后，不管她愿不愿意，各种各样的微小信息就像万圣节来要糖的孩子一样蜂拥至她眼前了，吵闹得让人焦躁。
哦，说到万圣节，C8695上的每个节日都是变着花样的成人节日，关一月以前觉得要糖的小孩子很烦，但是在这待久了，也开始格外怀念以前的过节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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