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送回龙文贲的途中,我们与面色古怪的贺四儿不期而遇。
自从知道龙文贲有望成为主人的夫郎,贺四儿就与这位儿时玩伴生出一层隔阂,他不挑明,我也当没看出来。
“小姐还在房内吗?”我问。
贺四儿点头,我又问:“那张处麒……”
“也在。”与其说他在回答我,不如说他答给龙文贲听,“两人掩了房门说私密话,不许人在旁。”
眼看龙文贲面色紧张,我心道贺四儿可不像外貌这般柔善,他最知晓什么能戳龙文贲的痛处,而我也绝非善类,煽风点火道:“唉,毕竟她们久别重逢,又将有婚约在身……你还要去见她么?”
“去!”龙文贲咬着后槽牙,给自己鼓劲儿,“是妹妹要你找我的,对吧!”
我承认:“她说找不回你,就要把我撵出去了。”
“那就走吧!莫让妹妹久等。”
他几乎擦着贺四儿的肩膀与他错身,气氛剑拔弩张,偏架不好拉啊,我只能两头端水,先对贺四儿点头,又快步赶上龙文贲的步伐。
即使以后背相对,还能感觉贺四儿视线冰冷的投射。我心中哀叹一声,想起他的遭遇,倒也能理解他的心事。
——
2.
去年夏天,妙霰和贺四儿玩耍时弄湿了衣服,被奴仆分别拉去两处更衣。妙霰不知看到什么趣事,定要当场和贺四儿分享,奴仆没拦住——不是所有人有我这般应对主人暴冲的能耐,等她冲到贺四儿面前,为时已晚。
贺四儿还没穿上衣服,惊吓之际做了个掩耳盗铃的动作:将身上最重要的部位用手捂住。妙霰要说的事忘了一干二净,恐怕脑子里只剩半只白鸡了,她回来找我,半晌后严肃发问:“贺四儿怎么和我不一样?”
我不知她指的是哪个层面的不一样,妙霰耳语道:“他肚脐儿底下长了根指头。”
我差点笑出来,瞪大眼附和道:“哦!长了根指头。”
“对,不要对别人说啊,不然人家会笑他和我们不一样。”
我也不记得说没说了,总之等这话传开的时候,妙霰成了大家口中的“糊涂蛋”。将军自责得很,说怪自己军务繁忙,忘记女儿到“开蒙”的年纪了。
妙将军就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开蒙”亦不得马虎,她委派卿子筹备多年,就等着时机成熟——如今恰逢其时。
我知道贺四儿“滞势”后一直在吃抑制阳势生长之药,为保那夜不会伤到妙霰。他对主人的爱意也像蒙官制度的初创者期待那般肆意生长,直到将对方的一颦一蹙填入整颗心脏。他会在那夜到来时将**之事以温柔、珍重的方式倾囊相授,让她身体力行地体会“爱”的含义,而后与她彻底告别。
玉姑姑筹备起“开蒙”事宜,我分到的活儿最专,先负责门外站岗,事后送贺四儿出城。等两人进了房,我就呆坐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手中揉着摘来的花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妙霰将如何正视那根“指头”的作用。
吹冷风直到三更天,身旁的花尸堆了满地,我的耳朵竟在虫鸣外捕捉到一阵怪异的响动,它不来自别处,却来自我身后的房门。
我转头看去,发现门开了个小缝,暖融融地透着屋里的光,我心觉古怪,凑近再看,与那光中骤然出现的影子对上了眼。
是妙霰?她做什么开门?
缝里不仅有眼睛,还有她一张一翕的嘴巴,她鬼魅般低吟着:“你进来……”
我吓得一退三步远。
这是什么日子,里面是什么光景?我进去,像话吗?
妙霰有些急:“快点进来,贺四儿哭了!”
哭……是正常的,他那么爱你,今夜过去却要他远走他乡,谁不会哭呢?
我给予了有限的同情,让她抓紧时间哄人,并重申此事与我无关。妙霰却猛然伸出鬼手,死扯住我的衣服,我哪能让她得逞?抓住门框不放,但上半身已被扯进屋里了。
“你说过不许我踏入房门,否则要斩我双腿的!”
那是她六岁时的恨语,她愣了愣,仍把我往里扯:“我说错啦,我的姐姐,你小声点,先进来吧……”
我这才注意到到她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忐忑地迈入十年未曾涉足的房间。她将门迅速合死,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又看着内室。
隐隐地,那边有啜泣传出。
“怎么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别的,“你三更天了还穿这么多?”
妙霰用气声给我的耳朵送话:“你先发誓不得外传。”
“我发誓……”
妙霰这才道:“他……唉,他‘不成’啊。”
不成?
嗯……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
3.
想笑又不敢笑的我、手足无措的妙霰、抽抽噎噎的贺四儿,并排坐在一张床上。我年纪最大,她们都在等我拿主意,但我也只有抓耳挠腮的份。
“四儿,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妙霰同情地搂他的肩,她对贺四儿一向比对我温柔,见他说不出话,还帮他解释。
“刚刚我们洗澡,等头发干时看了会儿书,说了会儿笑话。”妙霰眼神有点飘忽,但我没空对她的遮掩追根究底,问贺四儿:“今日才开始的?”
他不敢看我,于是我再问:“真是今天?”
“别凶他呀。”妙霰提醒道。
我说才没那功夫,不用我帮忙我就走了,妙霰又来拉我,这回是帮我催促贺四儿。他终于在左右夹击中开口了:“半个月前……”
“为何不早说呢?”妙霰道。
不用问了,他怕。而我好像也想通了原因——恐怕是他太苛求今夜的完美,吃多了为蒙官配置的药膳,过犹不及了。
若一时不成,还有下次,可若一辈子不成……那还用把贺四儿送走吗?合着我少时的谎言成真,他真变成“姐妹”了?
我只好违反约定,报告给玉姑姑,她也束手无策,又报告给将军。妙将军倒是开明,赦免了贺四儿的失职,暂且搁置了“开蒙”一事。贺四儿做回侍梳后,妙霰待她一如既往,两人再不提及那层一捅就破的暧昧。
朝夕相处间有没有传递新的情愫,重新被禁止入房的我无从得知,我猜是有的,否则贺四儿为何对龙文贲愈发没好脸色?
——
4.
远离贺四儿后,龙文贲反复向我确认是否妙霰在意他,我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于是他笑了,笑着来到妙霰门口。
我觉得这样不错,至少还有风度,便去帮他叫门,可是下一秒,我们都笑不出来了。
妙霰和张处麒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我不知离开后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她们突然相见恨晚,好得快要勾肩搭背了。
“你们回来啦!”
看得出来,妙霰很开心,甚至忘了我为什么走,龙文贲又为什么走。她看了我们一眼,和张处麒继续方才的话题,送他到院子前。
张处麒还对龙文贲打招呼呢。
“是小龙啊?多年未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是人言哉?你当然认不出了,龙文贲现在从衣服到妆造,都不是他自己本人,站在正主身边,愈发相形见绌。
龙文贲勉强寒暄两句,看着妙霰依依不舍送走“正牌”,才有时间对他说话。
“该吃晚饭了。龙文贲,你又要什么时候回家?”
我都听不下去了。让我找回龙文贲,就为了问他这句话?
“妹妹……是否属意张处麒?”
龙文贲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盯着妙霰的眼睛问她。我一向恣意豁达的小主人此时却有些闪躲:“我可没这样说。”
“那你可属意我?”龙文贲急了,他终于意识到加入扮演游戏多么愚蠢,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了,“小时你说过喜欢我的,还说要娶我的,如今他回来了,你怎么就把我……”
“那是小时候啊。”妙霰打断他的控诉,并用眼神暗示我,“不早了,可久,你快送他回家。”
我对龙文贲做个“请”的手势,可他推开我,再次跑出去,这回妙霰没让我去追,她也有些生气。
“问我些有的没的,我不过和张处麒说几句话,他激动什么?他是我什么人?为何来管我?”
我觉得妙霰未必就是喜欢张处麒,同龄人久别重逢,相处愉快而已,龙文贲问得太深,妙霰才顾左右而言他……
可叹我过早献身事业,没机会体验青涩的年少爱情,也以为吃过晚饭,这件事就默默地过去了,可菜还没上齐,贺四儿就慌张地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他缓了口气道,“龙公子,他自尽了!”
我抓住贺四儿问清地点,听罢描述迅速赶去。那是府邸的池塘,周围已有好多奴仆,龙文贲裹着一条毯子,湿漉漉地抱头痛哭。
我为他检查,幸而他没受伤,一边哭泣一边向我身后张望,我才知道妙霰也跟来了。她在人群外远远看一眼,就跑开了,龙文贲哭得更加伤心。
唉。
爱是复杂的东西,但在合婚前,缘分只是缘分,并没形成契约。我既不希望妙霰被他人的一厢情愿绑架,也想提醒她,至少要照顾昔日好友的心碎……一路酝酿着怎么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妙霰把自己锁在屋里,连贺四儿都不许入内。
龙文贲跳水之事影响甚大,那晚妙、龙两家长辈谈了许久,直到龙文贲随母亲回家,妙霰仍躲在屋里不出来,我就不等了,索性回去睡觉。夜半正酣梦时,又被一阵晃动惊醒。
“嘘!”
我意识到捂着我嘴巴的是妙霰,也意识到她用一把匕首抵着我的脖子。像画本里的神奸巨恶一样,她沉声威胁道:“跟我走,不许声张!否则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一转头,下巴差点撞上刀尖,把她吓得怪叫一声,刀就这么脱了手。她后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比杀了我还惶急。
“母亲要把龙文贲嫁给我!我得走,我必须得走,可久,你若不帮我……”
我道:“就把我打发出去?啊,那太好了。”
她却拾起匕首,这回是架在自己脖子上,我登时困意全无:“别闹!有话好好说……”
“帮不帮我?!”
我还能怎么办?从来都拗不过她。
只能听从她的指示,揽起床边硕大的包裹,掩护她躲过护卫的巡查,翻墙出了将军府。
顶着月光走在路上,被冷风一吹,我突然回过味来。
“你说将军要把龙文贲嫁给你?”
她说是。
我呆了:“你这是要逃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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