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府外边儿的烟火声明显比往年的少。
如今世道太乱,大家都是能省则省。在华越府没落败之前,每年的除夕,府外都围满了百姓。大家伙儿都是围着来看烟火的。府上每年都会购置大量的烟花,好几个色,好几个形,能足足的放上个一柱香的时间。而她们,便会拿着提前编好的小竹筐子,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各式各样的糖果,给府外的孩子们派发。
欢声笑语的,那叫一个热闹。
不过眨眼的光影,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没了,好像随着那如梦如幻的白烟散去了,似发生又从未发生过一样。
紫丫收回视线,垂下半边眸,继续擀饺子皮,今年照旧,不过,特意包了肉丁陷的饺子。
不管日子在难,除夕夜必须吃得一顿饺子,是祝福,也是美好的寓意。
这正是她们主仆最需要的东西。
紫丫的手很巧,她能包出很多个形状的饺子,有菜花样式的、有元宝样式的、还有福袋样式的。不过这些样式,在舒窈面前像是个摆设,是个死物,并无多特别。紫丫倒是无所谓,她坐在舒窈的床边,一口一口地往舒窈嘴里喂,每一次喂到舒窈嘴里的都是不重样的花式。
“今天小姐胃口真好,吃了六个饺子。意味着六六大顺,是个好兆头。”
“今晚的月亮圆的很,整个院子都是亮腾的。”
“又长一岁了,这日子越来越不经过了啊。”
“.......”
紫丫依旧是自言自语。可有什么关系呢?小姐在她身边就行了。
吃完了饺子,紫丫给舒窈换了身红里衫,红红火火的,她的嘴角扬起了笑意。
日子不管多清贫,该有的也必须要有。没有的,她就想办法让小姐有。一想得到这些,日子更有了奔头。
不过没说出口的是,她特意地包了肉丁陷儿的饺子,意味着舔新丁进人口了。
没一会儿,舒窈的乌睫不在抖动,两手随意地摊在身两侧,她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她坐在院儿里的游廊中,抬头看着天儿,九分月似披着白纱,朦朦胧胧的。她手里端着盘饺子,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她大口大口的吃着,吃一口饺子,喝一口饺子汤,她很满足,并且对自己说了声:“紫丫,生辰快乐。”
紫丫对着圆月虔诚地阖起十字手于胸前,将那些不得说出口的话,一一讲给洒下的月光听。
——紫丫,不许低头。低头,脚下便是无尽的深渊,是囚笼,下面,没有光。
她一口一口地塞着饺子,吃了很多很多,吃的很饱很饱,吃的打了好几个抱嗝,看不出她吃的多满足,只能看着紫丫的眼角闪着水光,两边嘴角向上,扬着。
她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便是小姐六岁时送她的一个很精美的木箱子。那年除夕,小小姐穿着红斗篷,胸前抱着的好像是个盒子,她扎着两个小发包,发包上别着红色的小蝴蝶发夹,朝她跑来时,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像真的一样。小小姐那会儿长得很稚嫩,跑到她面前时,喘吁吁地,两颊都飘了淡淡的粉,她拉起她的手说:“紫丫,作为我的丫头,备你生辰礼物是应该的。这个木箱子用来装你觉得值钱的物件儿,女孩子,是要有个私密盒子的。”
那小臂长的小木箱子有一股甜腻腻的香味,箱体四个角还雕刻着云纹,香味钻进鼻息的时候像是会随着血脉游走似得,周身很舒适。
后来,她才知道,那叫奇楠沉香木。
从此,那个木箱子她睡觉都抱着,直到现在,她的被褥在哪,木箱子就在哪。
那个箱子里,装的最满的,是紫丫对舒窈的想念。
可天遂人愿了,舒窈留洋归来了。
紫丫记着那天万里无云,天空像个蓝绸子。
老爷、夫人还有她站在港口,抻头望着远处那即将要靠岸的轮船。相比小姐走的时候,归来时的行李显得单薄多了。就一个半人高的黑色行李箱,还有,小姐怀中抱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起初,没有人在意到她怀中的用黑布包裹着的盒子。
老爷和夫人见着小姐很是激动,紫丫也很激动,不过,她一直站在旁边,规矩,还是不能忘的。
舒窈经过紫丫身边时,点了点头。
舒窈归来时,穿着翡绿色的开叉旗袍,斜拂的裙袂绣着有序向上的红滕花。
庭州华越府独女华越舒窈,小字暖玉,年岁十八。七岁随外祖留洋十载,经多识广,豆蔻年岁便悄露斐然文采。谁人不知华越府舒窈大小姐钟灵毓秀,都想一睹芳颜。
后传说,舒窈小姐尤其钟爱侧摆开叉的翡绿色旗袍。
华越府独女华越舒窈的传说就停留在了她归国的那一日。从此,华越舒窈在也未踏出府。
在一次得到她消息时,是那位才女得了怪病的消息。
雪上加霜。
华越老爷一夜全白了头。
对于舒窈在外那些年的事情,紫丫并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小姐归来并无从前那般开朗,她的眼中,总藏着一股惆怅,即使她是笑着的。
她总是坐在厢房外头的石凳子上,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发呆。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舒窈胸前抱着的黑色盒子,是她的外祖父。
不过,紫丫发现,舒窈好像对于自己的怪病并不上心。
舒窈也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她失去的东西,还少吗?
老爷为了小姐的怪病,不惜偷祖坟里的陪葬品。紫丫还记得那日,下着磅礴大雨,老爷跪在列祖列宗的墓碑前,磕了好几个头。老爷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从老爷苍薄的背影中,她看到了许多不得不尔,许多没可奈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塌了个高的先顶着,枪打出头鸟,全部应验在那座庭州的百年府邸上。
华国1892壬辰年,闰六月,华越府彻底结束了长达百年的辉煌。
华越老爷和其夫人被带走的那天,嘱咐紫丫定要照看好舒窈。
后来,二老在无归来。
在后来,听到的便是死讯。那群蛀虫惨无人道,丧天害理。在半夜里头,将二老尸体直接仍在主宅门外。华越老爷致死都不瞑目,舒窈盖了好几次,华越老爷才闭上眼。
此后不久,舒窈便遣散了府邸下人。
紫丫知道,舒窈也并未打算留着她。
自小姐归来后,二人一直还是生分的很。直到遣散府邸下人的前日夜里,舒窈将紫丫叫到房内。她坐在梳妆奁前,并未先开口说话,而是拉开最底部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只翡翠手镯,绿如山海。舒窈拿在手上,摩挲了几下,在转过了半个身子,半抬着侧脸,看她,接着,嘴角才弯起了一点笑意,说:“紫丫,我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了,作为我的丫头,这些年虽我不在,但你在母亲身边将母亲照顾良好,你以后的路,自应我来承担。女孩子,应有个镯子带在腕上。”
看啊,你看啊,这和六岁的小舒窈说的话多么相似。紫丫瞬间提起了防备——小姐要离开吗?
她是不是又要抛弃她,独自离开了?
‘扑通’一声,还伴着骨头噶蹦声,紫丫的膝盖与地砖紧紧贴在一起,她双眼蓄着泪,那双吊梢眼都愁成了平角,她带着哭腔说:“小姐,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那一次,你一走便是十年。如今你是不是还要抛弃紫丫,然后,然后这次是一辈子,紫丫在也找不到你了。”
舒窈没想到紫丫会这么大反应,她前倾着身子欲将紫丫扶起,可紫丫执拗,硬不起身。
无法,舒窈无奈一笑:”华越府如今比空壳还空壳,你跟着我不仅受苦,下一顿饭都是个问题,何必呢。”
“小姐想了所有人,可想过自己?小姐的下顿饭又该怎么办呢?”紫丫问。
“我——”舒窈一时回答不上来,因为她并没有将自己划入以后得日子里。
紫丫何尝不知,小姐自打留洋归来后,那双苍凉的瞳眸就像看淡生死般,无波亦无尘。
所以,她若没猜错的话,小姐怕是自断了以后的生路。紫丫滑跪到舒窈面前,握住她的双手,恳求:“小姐,相信我,我能将你照顾的好好的。有我在,你定不会饿死的。”
“你这是何必呢?”舒窈劝说,“这个镯子拿去当了,省点花,够你生活好长时间。而跟着我…”她笑了,“跟着我实在不是一条好出路,你有更好的路。”
紫丫满眼通红,梗着脖子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的出路。我在华越府里长大,我的家就这。小姐在哪我在哪,你休想在扔下我。”
“我不是扔下你,我这是在你给你找好的路。”
“那小姐你的路呢?”
“我———”舒窈表情顿住,尔后又莞尔一笑,“我的出路早就注定好了,可是,你不同———”
“我有什么不同?我的出路就是小姐在哪我在哪,我是小姐的丫头,死也要死在你身边。你赶不走我的!”
紫丫大有你赶不走我的架势,舒窈摇摇头,说:“你先起来,地上凉。”
“不起!”
“你还闹起脾气了。”
“是!”
舒窈哀叹一声:“行了,起来了吧,不赶你了。若将来你要走,直接走便是。”
刚刚还憋屈的笑脸,瞬间笑开:“才没有这种将来呢。”
就这样,紫丫留在了舒窈的身边。其实,也间接的救了舒窈的命。
只不过,后来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割痛着活着人的心。紫丫的眉头向前揪得厉害,她的面色带着极致的痛苦,她不懂,为何,日子就过成了这般。
小姐本应是那天上的上弦月,触手不可及的存在,为何,为何,为何如今却成了粘板上会呼吸的肉。
———小姐,我们好好活着好不好?
这是紫丫最大的生辰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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