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话，畅怀园入口进来一群衣着清丽的小仙娥，看架势应当是天运府从广寒宫请来的。
武嵊元君突然想到了什么：“听说曲水宴那日，天运府要请洛神图来献舞。”
这位新上任的运道神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飞天女仙们素日并不常见，只因她们衣食住行皆在画里，而那幅盛名白玉京的洛神图，是广寒宫的镇宫之宝，请不请得来这些女仙，全看嫦娥仙子的心情。
看来嫦娥仙子的心情应该是十分得好。
成砚正欣赏舞蹈，武嵊元君在袖子下戳了戳他：“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没？”
“看到什么？”成砚分神去瞧他。
“进来的时候你没瞧见那凰羽地衣？”武嵊元君奇道，“铺老长了，听说是丹穴山送来的，那个梧桐精可是下了血本了。”
他口中这个梧桐精正是丹穴山凰鸟一族，喜欢在梧桐树上住，他便私下里管人叫梧桐精。
“确实奢华。”成砚评价道。
武嵊元君装模作样把头伸到他面前，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
成砚一把推开他：“你有什么毛病？”
武嵊元君不爱听的就当没听见：“想想之前在白玉京能有这么神气的，还是你飞升的时候呢。祝融上神几万年不收徒，拜师的人年年踏破了门槛，偏偏收了刚飞升的你。”
成砚笑睨了他一眼：“真酸。”
一舞罢，十三就急匆匆过来请他回府。
路上十三走得急，成砚诶了一声叫住他：“到底是什么事？走慢点，一边走一边说。”
十三憋红了脸，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成砚觉得惊奇：“有什么说什么，别这样扭扭捏捏的。”
十三没忍住脱口而出：“圣微小仙姬来了！”
“什…咳咳…咳…”成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缓了好半天抬眸震惊道：“你没事吧？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他单身了几百年，向来清清白白做人，从来不拈花惹草，恋情史比太白金星的胡子还白，怎么可能有个女儿？
十三见他一口否认，觉得自己被质疑，脸更红了：“不信您自己回府看，跟您简直一模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成砚哪里还能慢悠悠回去，立时拿出从风神那里搜罗来的风囊，借力迅速回了府。
圣微府布局构造本来是很简单的，但是十几年前他突然迷上了木匠手艺，去班输元君那里学了些来，不过总不能拆别人家屋子，那他只好拿自己家来做实验，那段时间圣微府因为整天施工总是被人投诉到白帝那里说他扰民，十三为了平息众怒，散了他不少钱去请客。
总之要是你第一次来圣微府，没人带路绝对能迷上个一整天。
成砚扫了一眼正厅，转头问气喘吁吁的十三：“那小孩人呢？”
十三立刻环视了一周，脸色霎变：“我分明施了术让小仙姬待在这里的。”
成砚没空纠正他的称呼问题：“应该是自己在府里乱走迷了路，先找到人再说。”
十三点头如捣蒜，马上往长廊去。
成砚走了他的反方向，那边往里走有个秋千架，还是几年前为了奚禾做的，很久没人用了，他猜测这东西应该对小孩子吸引力蛮大的。
果不其然，他刚一踏进小花圃，就听到有孩子的笑声。
成砚立刻施术传声给十三，说人他找到了。
不多时，十三又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瞧见了神君负着手站在花圃外的背影，看上去仙风道骨的。
见他来了，成砚朝那里指了指：“就是她？”
十三眯着眼去瞧那个小小的粉色背影，点了点头。
成砚冷静地“嗯”了一声，让他去忙其他事，自己则踱步走进了小花圃。
走近了他方才看清楚，秋千上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小仙娥。
成砚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阁下是？”
小仙娥一声不吭，眨巴着眼看着他，模样倒有些惹人怜爱。
“忘了做自我介绍，”成砚从身后变出一朵九穗禾，递给她，“我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白玉京的圣微神君。”
小仙娥开心地从秋千上跳下来，朝他手里的九穗禾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欣赏：“这朵九穗禾你从哪里摘的？这个花圃里没有。”
这小娃娃还见过九穗禾？
成砚见她仔细绕着自己检查着什么，不禁觉得好笑：“我变出来的。”
“你的法力确实很强。”小仙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下了判断。
成砚笑道：“哦。仙子慧眼，敢问仙子大名？”
小仙娥拿着花坐回了秋千上，嘟着小脸蛋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我娘亲说，要等你给我取。”
“这不太好吧，”成砚在她旁边蹲下，“我和你非亲非故，取名字是你父母的事。”
“那我换个问题，你娘亲是谁？”
小仙娥并不说话，只睁大眼睛看着他，表示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成砚读懂了她的表情：“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想带着你去…嗯…拜访你家。”
小孩子古灵精怪，并不吃他这一套：“我和你长得很像，你不认识我？”
成砚扶额，末了伸出手指跟她捋捋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在下二十一年前飞升，当凡人的时候是个道士，十六年清心寡欲做好事，飞升后一直单身，能与女仙同桌共饮都是在人家婚宴上，连爱都没恋过，怎么会…”
小仙娥盯着他的手：“你的手好看，比我小姑姑的手还好看。”
“谢谢，”成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孩子的夸奖，“…嗯，你小姑姑是谁？”
小仙娥认真道：“她住在海里，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我生病了，没有去成。”
前几天过生日？住海里？
成砚疑道：“敖沅是你姑姑？”
可他同东海根本没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龙族支系众多，三公主的亲戚更是遍布四海，叫她姑姑的小孩子都能绕着白玉京转一圈，他是真的没有印象。
小仙娥瘪嘴委屈道：“我生病了。你不关心我，不是好父君。”
成砚蹲得有些麻了，换了个姿势：“好，那你为什么生病了？”
小仙娥道：“娘亲不让我吃冰，我夜里跑出去偷偷吃完了。”
成砚轻轻拿起她的小手，为她诊了脉：“现在你康复了，要吃冰吗？”
小仙娥顿时喜上眉梢：“要吃！谢谢父君！”
等十三备好午膳，迎面就看着自家神君牵着“圣微小仙姬”朝他走过来，不得不说，神君的基因得到了完美的遗传，小仙姬唇红齿白，眉眼间有一种淡淡的清冷，长大以后一定貌美非常。
十三迎上去，就听成砚道：“去取冰鉴来。”
十三疑惑：“君上今日要吃冰？午膳刚做好…”
成砚抬手制止他的唠叨，指了指左手牵的小姑娘，小姑娘也正抬头看着他，成砚思索了一下，道：“不是本君，是…嗯，小九要吃。”
叫“她”的话，是否显得有些冷漠了？小姑娘也许会觉得伤心，成砚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暂且称呼小九吧。
十三恍然大悟应了声是，立刻转身去了。
“所以我叫成小九吗？”小仙娥把他的手朝自己拉了拉，扬起小脸问道，似乎很开心。
成砚拉着她坐下，拆了副新碗筷递给她：“这个名字暂时借给你用。你的大名还是要父母给你取。”
“为什么？”成小九夹了离她最近的那道菜，“你觉得有我这样一个女儿，让你很没有面子吗？”
成砚老实摇了摇头，将摆在那头的红烧肉端到了她面前，耐心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尚未婚娶，实在没有你这样大的女儿。”
“哦，我懂了，你还是不觉得我是你的女儿，”成小九乖顺道，“所以你不想让人误会。”
成砚“唔”了一声：“你聪明过头了。”
成小九不挑食，但细嚼慢咽，是故这顿饭吃得很慢，成砚在脑子里把这几天要做的事过了一遍，看来这两天要再找机会去一趟东海了。
翌日，成砚刚晨练完，就看见一个小蓝团子蹲在他房门前拿树枝不知道在涂画些什么。
成砚朝她吹了个欢快的口哨，笑着上前道：“小仙子，换新衣服了？”
成小九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道：“父君，你不要吹口哨，像学宫里那群小流氓一样，我不喜欢。”
这回轮到成砚愣住，他结结巴巴道：“啊…好的。不吹了。”
十三又来喊他们吃早饭，成砚回了声好，就看见十三又折返。
成砚看着他：“还有事？”
十三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再扭捏，直接说了：“今天早上小仙姬要出去散步，彼时君上出去晨练了，我便陪同小仙姬绕着圣微府外围走了一圈，正巧碰见嫦娥仙子，仙子问我…问我君上几时有了女儿也不曾告诉她，我便说小仙姬是来圣微府做客的，仙子没有说什么，过会儿便差人送来一套留仙裙，就是小仙姬身上的那件。”
唉，这张脸确实没有办法让人不误会。
做人嘛，总得有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
成砚摆了摆手：“罢了，先这么误会吧。我今日要去班输星君府上，你替我把前几天打的那把刀取来。”
十三了然，这是神君又要去做客了。
班输星君府离得并不远，那里机关新奇，成砚猜小孩子应该喜欢，便带着一起来了，若是白玉京有见过这孩子的神仙，也省得他再跑一趟东海，毕竟舟车劳顿，他暂且还吃不消第二回。
有仙侍通传后，他们便被恭恭敬敬迎到了府里。
到了班输星君的机枢房外，成砚低头对着成小九道：“我要去拜访一位仙者，你先去游乐苑玩，等我出来可好？”
成小九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对着仙侍道：“走吧。”
成砚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不禁失笑道：看来这句话得罪她了。
机枢房和以前的布局一样，成砚挑开一处缝着太极图的帘子，终于在一堆破铜烂铁里找到了灰头土脸的班输星君。
成砚指了指他手里的那把小斧头：“忙什么呢？”
“北海龙王的寿辰，我想送一艘能上浮下潜的船。”班输星君指了指桌子上的图纸。
成砚扬了扬眉，捏起图纸仔细看了看：“能博头彩。”
班输星君被他逗笑了：“承你吉言。”
说完又拿起一块楠木板，蹲下去在那堆半成品里埋头苦干，只瞧见头顶竖起的黑发。
成砚也不急，绕着房间转了转，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东西。
“对了，”班输星君的声音从船底传来，沉沉的，“你今天突然来找我，是缺什么吗？”
“唔，”成砚拿起一个九连环把玩，闻言笑道，“不愧是白玉京出了名的解语花。我昨天在畅怀园看到了一个神奇的东西，武嵊元君管它叫什么…什么壶——”
“奥，你说转心壶？”班输元君撑着船侧支起上身，“是前些日子他来这儿抢的，说天运府风景好，不配酒可惜了，问我有没有什么蒙混过关的法子。”
成砚一想到武嵊元君那鬼灵精的模样，就笑得开怀：“我就知道，他惦记天运府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我就做了一个，你要想要个一模一样的，还得等我几天，”班输星君掐着指头算了算自己的空闲时间，“大后天，等曲水宴一过，了了一桩事，我便给你做。”
“不不不，”成砚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成砚笑眯眯道，“我不要那个壶，只要它的图纸。”
这下轮到班输星君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这和抢有什么分别？”
“诶，此言差矣，”成砚道，“以你我的关系，这怎么能叫抢？这叫学习，我是来拜师学艺。”
“行，”班输星君逞起口舌之快来也不输他，“先给师父敬个茶。”
等找到转心壶的图纸，班输星君又让他帮忙检查这艘船有什么漏洞，二人又讨论到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外面已经红日当空。
都是认真起来废寝忘食的性子，一时间谁也不觉得饿。
成砚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他今日是带着孩子来的，这小姑娘怕是等久了，立刻起身向班输星君告辞。
“不留在这里吃午膳吗？”班输星君想叫住他，“我让文君买了羊肉回来。”
“不了！”成砚头也不回地开门跑了，余音绕着机枢房转了两三圈，班输星君无奈地摇头笑了，这家伙平时文质彬彬，一遇上事就总风风火火的。
游乐苑就在班输府右边，本来是一片农田，无奈班输不爱种地，便给白帝写了封言辞恳切的申请信，希望能将农田改为他的机关试验场，后来又把给孩子做的一些木头玩具也堆在了里面，再后来这里就变成了游乐苑，是白玉京小孩子们最爱来的地方。
成砚找到这里的时候，游乐苑空无一人。
他一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张，一会儿又安慰自己道：反正我同这孩子也认识不过一天，非亲非故，她若是被她娘亲找到了接走了，这不是很好吗？
可若接走她的不是她娘亲呢？
什么娘亲，孩子丢了也不知道找吗？
脑子里天人交战，成砚心道：去他大爷的，这孩子是本君府上的，掘地三尺本君也要找到她。
他立刻回了班输府，迎他的还是那个小仙侍。
成砚没了好脾气，面色沉道：“和本君一起来的那小孩呢？”
小仙侍没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圣微神君冷着脸的样子，一时吓愣在原地。
成砚耐着性子道：“本君问你话，哑巴了？”
小仙侍立刻躬身行了大礼，战战兢兢道：“我带着小仙子去了游乐苑，路上碰见了赶玉兔的桂苓仙女，小仙子觉得兔子新奇，便跟在后面，桂苓仙女便问小仙子要不要同她一起回广寒宫喂兔子，小仙子答应了，我不好阻拦小仙子的意向，桂苓仙女见我为难，便说早上她去过圣微府，会差人去神君府上通传，是…是我思虑不周，请神君责罚。”
桂苓仙女，正是广寒宫那棵桂树，十几年前在嫦娥仙子的教化下悟了神意。
成砚明白自己不该拿无辜的人撒气，左右是他的“半路女儿”非得跟着人家的兔子，便敛了眉目间的冷气，和善道：“是我错怪你。”
小仙侍如得大赦，连连摇头。
成砚不同他浪费时间，直接开了风囊往广寒宫去。
广寒宫还是那么华贵典雅，不过他眼下没心情欣赏，仙侍在前面为他引路，见他抿唇不语，宽慰道：“神君不必忧心，小仙姬喂完了玉兔，说有些饿了，便同仙子和明徽使君在正殿用午膳。”
明徽使君？
这封号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成砚问：“是那位新上任的运道神？”
仙侍礼貌地点了点头：“正是天运府的那位。”
明徽使君飞升的热闹他没凑上，如今倒机缘巧合碰上了，这他可得见识一番，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请得动白玉京几十年不曾现世的洛神图。
思及此，成砚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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