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玉心口发堵，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洞口，许久才迟钝收回眼神。陆景玦没有理由救她。若换做自己，巧遇厌恶之人掉坑里了，不落井下石都算她为人善良。
她蜷缩着身子，尽力将自己藏在阴影中，她已无力挣扎，等小杀手醒了寻来吧……
当头顶上方又传来衣料摩挲声时，林白玉连头都懒得抬，直到在腥臭泥土味中，闻到了几缕林间清香，她才猛地抬头。
陆景玦就算呆在土坑里，气质也照样卓越出尘。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他，林白玉心里仿佛涌出一团搅和不清的乱麻。这团乱麻在她身体里翻来覆去，而在乱麻的背后，似乎有何物要涌出来，但很快，又被如洪水般扭动的乱麻淹没下去。
这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最后她冷哼道：“不是走了吗？干嘛还要回来。”
陆景玦了然，他晃晃手中药草，“取了草药，自然是要来处理伤口。”说罢，他往她怀里塞了包糕点，“吃完。”
“你还挺上道。”林白玉双眼一亮，“如此，我便封你为郡主首席侍卫吧。”
“侍卫？”
吃着糕点的林白玉又恢复了往日嚣张的神采，“有问题吗？我这儿可不养闲人，你总得做点什么。若你不喜这职务，可以换。比如当小厮？男扮女装当丫鬟？不行不行，太高壮了点。或者是……太监？”瞧见陆景玦脸色越来越黑，林白玉捧腹大笑。
陆景玦绷着张俊脸，双手利落掰开捕兽夹，尖刃离肉那瞬，林白玉痛的整个人一弹，“啊——好痛！你故意的吧！”
陆景玦晃晃手中捕兽夹，“那我将它再还回你的脚腕上？”
“你试试看。”林白玉恶狠狠啃了口糕点，“不过……此处荒郊野岭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小白带的路。”说罢，他衣领里探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小白吐着蛇信子，欢脱的往林白玉身上蹭。
“是它循着我气味找来的？”林白玉眼睛一亮，惊诧的用食指挑起它的下巴，“你竟还有这个本事呢！”
林白玉的笑脸上满是脏污，陆景玦面容沉闷的低头，愧疚的看着她血肉模糊的瘦弱脚腕。
他颤抖的指尖，将要触碰到伤口时，却生硬收回手，转而给她敷上止血的草药，“抱歉……”
“捆我走的不是你，伤我脚腕的亦不是你。你抱歉什么？”林白玉哽下糕点道：“若不是我此次倒霉掉坑里了，我早跑了。”
陆景玦沉默不语。
场面忽而安静，她瞥了眼他伸入自己衣摆的手。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清晰感受到脚腕上的滚烫触碰，她别扭道：“你能不能先把手……拿出去。”
闻言，陆景玦将手缓缓抽出。
他声音轻轻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这么一问，林白玉又来劲了，将事情讲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听完来龙去脉，陆景玦皱眉，“周褚乌是谁？”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在意他？我怎知他是谁，可能是不知名地方的阿猫阿狗吧。你难道不想亲眼见见，我那相当厉害的蝴蝶毒针？”兴头上的林白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陆景玦，“你真不想看？”
虽未曾见过，直觉告诉他，那个与他隔街相望带有敌意的大抵就是这个周褚乌。陆景玦不愿扫兴，“想看。”
“哼哼，算你小子有眼光。”林白玉将针放于掌心递给他，“别看它小小的，可它眨眼放倒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可谓貌美又实用。”
滚烫指尖刻意划过她微凉的掌心，四目相对，她那双眼睛亮灿灿的看着他，陆景玦莞尔，轻声道：“嗯，好看。”
林白玉呆住，他笑起来的脸，让她实难挪开眼，片刻后她生硬指着洞口，“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处吧。”
……
陆景玦背着林白玉缓步走在夏夜中。他们路过一处长满芦苇的荡口时，芦苇被风吹的轻微晃动，不少藏匿其中的流萤缓缓飞起。
林白玉贴着他温热后背，此刻就连拂过她身边的夜风，都带着他的气味。林白玉心不在焉的伸手抓流萤。她纤细的指尖跟随飞舞的流萤伸往夜空，忽的，她猝尔张大双目。
她看见了。
无尽的夜幕中，竟然铺满星辰！
这一瞬的豁然开朗，令她震撼无比，她兴奋的指着漫天星辰，“快看！好多星星！”
“嗯，多到不见尽头。”陆景玦停步，和她在漫天流萤中，一起抬头看夜空星辰，“我在滇河求学时，曾在夏夜见过银河。”
“银河？”
“嗯。蜀郡大抵瞧不见。”
“看来去滇河求学的那几年，你过的挺快活。”
陆景玦摇头，“不，那是最为难熬的几载。”
林白玉好奇探究道：“为何？”
“太过乖顺，令我厌恶。”陆景玦看着夜空，目光逐渐平静。
林白玉质疑，“你和乖顺这二字沾边？”
陆景玦点头，“曾经我总是麻木乖顺的循规蹈矩，仿若身在囚笼中，一直被规训教导着要肩负起重任。”
“什么重任？让陆氏重新崛起？”
“今后再告诉你吧。”陆景玦莞尔，继续轻声道：“我空荡的躯体内，塞满了旁人的期许。他们已经将我的人生路安排好了。一眼望到头，这很无趣，可我也不曾有反抗它的理由。我那时想，不如就这样吧。”
“所以你现在跑出来，是为反抗那些老东西？”
“嗯，因为我已找到属于我的‘理由’。”陆景玦停下，眼中掺和点笑意，“她非常特别，又令我十分好奇。”
林白玉刚张嘴想问，但陆景玦又接着道：“某次远行赴宴时，我初次看见奔腾不息的瀑布。那一瞬的震撼，直至今日也不曾平息。我也想像那不受拘束的河水，奔腾流淌至任意河流。等我回神时，已身处瀑布中，我想感受更多。”
她垂眸，看着他如月色般静谧的侧颜，这种陌生隐秘的新奇感，推着林白玉问道：“你……感受到了什么？”
“河水冰凉刺骨，此后我得了风寒。”
林白玉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惊得周身流萤慌乱振翅逃离。
“我想带那个让我好奇的人一起去见万千山河。”陆景玦转头问林白玉，“你觉得如何？”
“想带就带呗。”看着灰茫茫夜景，她模糊想起幼年时，阿爹执笔绘夜景的模样，“我阿爹总是会将自己所见之美景绘制成画带给我看。你以后也可将美丽的东西，呈于纸上。”
“林伯父可是号称字画第一人的那位林佶？”
“嗯。”
“难怪你的字和画如此出众。”
“你看过我的字画？”
“嗯。我的字让先生很是困扰，他多次将你的字与我比较，对你赞不绝口。”
林白玉得意一笑，“俗话说，见字如人，可你的字与人简直天壤之别。”
“你是在夸我人很好看？”
“都丑。”
陆景玦莞尔，“那不知我可否有幸得你亲自教导。”
“我才不要教你。”林白玉又道：“不过你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被族老那群老东西知晓，他们定会打断你的腿。不，不止腿，他们定会把你往死里打，直到你变回陆景玦为止。毕竟你可是陆氏未来，怎可去醉心山水之乐。”
陆景玦的声音在苍茫夜色中轻轻的，“你觉得我这么做，是错的？”
“我？”林白玉噘嘴思考，“我也不知是对是错，我只知，想和做千差万别。”
“不过你若真敢这么做……啧啧，那可太有意思了。我都不敢想象，届时陆府得有多精彩。你记得定要叫上我，这个热闹我看定了！”
陆景玦莞尔，“好。”
“我此刻就迫不及待的想看了。”林白玉不由得的搂紧他，她晃动着未受伤的那条腿，弯着眼，跟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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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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