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桦在前面走得飞快，韩西林弓着腰在后面也——
追得飞快。
虽然颤着步，但手上那手杖哒哒哒不停敲击着地面，整个人都能颤出重影来。
偶有一两个行人路过明明已经走远都控制不住地扭过脖子再瞧上一眼，仿佛见了什么稀奇的景象。
当亓桦终于忍无可忍停下时，韩西林可算弓着自己的老腰赶上了，倒是把自己真当成一个老婆婆了，手杖在亓桦停下的那一刻便已经抡到了亓桦的后背。
“走得这么快，半点也不顾及婆婆这不利索的腿脚，哎呦。”
这一句哎呦还呻吟得有模有样。
无端被抡了一仗的亓桦闻言面色更沉了。
韩西林可不是无病呻吟，他身体还没恢复，如今停下来便觉得腰腹间隐隐作痛，反正如今他是婆婆，亓桦是他孙子，干脆手一伸，挎着亓桦的胳膊借着亓桦的身体稍稍卸了自己的一点力。
总算舒服点儿。
韩西林笑眯眯道：“乖孙，搀着婆婆咱们慢慢走。”
本欲发作的亓桦斜斜看去，出言讽道：“我看你腿脚利索地狠。”
言下之意，无需搀扶，可说是这么说，倒也没真的甩开韩西林的手。
韩西林扮这老妪倒是扮得很开心，浑然不管其他人死活，当时只是慢了一句，便成了韩西林嘴里一口一个的乖孙，瞧这人的笑容，仿佛讨了多大的便宜。
落于后方的两人在韩西林和亓桦这三言两语间已然跟了上来，偃沉初现在走几步便要咳几声，许是忍着疼，眉心一直蹙着。
当下四人其实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中，而唯一的平衡点便是韩西林，亓桦和陆令元自然是不会关心偃沉初，毕竟一个一直看偃沉初不爽，一个和偃沉初有着血海深仇。
“走累了，要不歇一歇？”韩西林忽然开口，挪着步子就坐在岩石上。
偃沉初心知肚明，这是顾及他的面子，让他能够坐下休息。即便他已经接受了韩西林就是慈清的事实，此时眸子里依然闪过一抹愕然。
偃沉初敛下眸中情绪，并没随着韩西林一道坐下来，他的身子如今虽然弱，但也没到走几步便要歇几步的程度，便道：“若韩兄还能撑一撑，咱们还是紧着赶路吧。”
行吧，一番好心别人不领情，韩西林拍拍屁股撑着手杖就要站起来，兀地脸色一白，亓桦最先反应过来，疾步朝韩西林走去，好在赶得及时，才能在韩西林面朝地载下去前扶住他。
韩西林已经晕了过去，亓桦背起韩西林转身就走：“先找地方落脚。”
谁都没料到韩西林突然会晕倒，几人一言不发，陆令元捡起韩西林掉落在地的手杖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偃沉初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冲亓桦道：“是骨笙。”
他早应该想到以骨笙对慈清的执念，又怎会轻轻松松就放过慈清？
……
跟在骨笙身后兜了几个圈子的千秋枝此时终于不耐烦了，她蹙着细眉怀疑道：“骨笙，你到底知不知道慈清在哪？”
“带着我们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难不成是故意引开我们好放走慈清？”
骨笙看了一眼千秋枝，神情阴郁。
千秋枝可不怕骨笙，更没被这一眼唬住，张口又要说几句刺耳的话，冷不丁听到一直默默跟着他们的无倦出声道：“想必此刻，该是找着了。”
语气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千秋枝扫了一眼八风不动的无倦，又朝骨笙看去，打眼一瞧便看到骨笙掌心的红色纹路，蹙着的细眉随之舒展。
她此刻才明白骨笙带着他们兜了一圈的用意，骨笛沾了慈清的血，只要骨笙确定大概方位，用沾了慈清血的骨笛在四周下禁制，慈清就插翅难逃。
千秋枝娇唇一弯便靠着骨笙笑道：“骨笙弟弟，快与你千秋枝姐姐说说，慈清究竟在哪？”
骨笙厌弃地避开，冷声将地点告知。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渡云瞬身便消失在原地。
千秋枝踏上半空随渡云而去，只是在离开前又虚虚在空中转了个身，她扫了眼无动于衷的无倦和骨笙。
最好骨笙没骗她，若是骗了——
千秋枝低低笑了一声，暂且不去想若是骗了又该如何，什么都没说，再次转身身形极快地消失在空中。
骨笙瞥向不动如钟的无倦，问道：“你怎不去？”
无倦负手而立，不答反问：“他还在水城？”
“你将千秋枝他们骗去他处，可曾想过他们回去复命后，你在无境的处境该如何？”
那又如何？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骨笙握紧了拳头，慈清不顾一切护着旁人的一幕幕几乎刺伤了他的眼睛，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本就不是沉静的性子，这次与慈清的相逢，早已经撕碎了他戴了多年的假面。
从千秋枝和渡云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域主想要慈清死。
“他若有罪，我自会杀他，轮不到千秋枝和渡云他们出手。”骨笙道，“而你，对他的一切都坦然待之，这不像你，除非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倦这性子，随性又冷淡，若说在无境什么才能提起他几分注意力，慈清绝对能占一席之地，骨笙那时初到无境，几乎每次都能在慈清身边见到无倦。
所以他才能如此笃定。
无倦透过白布静静地看着骨笙，似乎是在思索到底该不该说，短暂的沉默后，无倦偏过头去，耳垂处的丹青色飘带缓缓划过肩头。
虽是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模样，但无倦还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仅仅是这简短地一句话，却让骨笙在瞬间红了眼眶。
“慈清他，无罪。”
骨笙突兀地扬起了声音：“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倦的视线定在水城，双目微阖：“你只需知道，他从未对无境有过异心。”
骨笙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域主为何要杀他？”
“还有，域主派了千秋枝他们来杀他，你，也是来杀他的吗？”
无倦闻言压严了嘴角，缓缓摇头。
“只要他一日未曾与无境为敌，我便不会伤他一分。”
他费了心思想让慈清活下去，又怎可轻易伤他一分。
他们相识于年少不记事之时，又相别于功名显达，最后两人相视一笑，藏着诸多意味，那一眼便是生别离。
如针的细雪伴着刺骨寒风朝着五六岁的孩童刮去，细细密密地扎在脸上，稚童直着腰背毫不在乎地伸手抹去脸上残存的雪痕，紧紧跟在前方缓步行走的黑衣青年身后。
子夜，连下了几个日夜的霜雪早已覆盖住整个鬼州，那前方便是鬼州臭名昭著的万尸窟。
万尸窟乃整个九界阴气最重之地，又被称为九界的秽眼，天然的阴气吸着整个九界的浑浊之气，以阴养阳，是极恶之地。
是以，无倦不知道要来这里的缘由，他迎着风雪终于跟着黑衣青年来到万尸窟，小小的身体站在万尸窟的洞窟上方，扑面而来的煞气竟是将风雪都阻隔开来。
他无心听着黑衣青年的话，异于常人的眼珠不带情绪地向下看去，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灰蒙蒙的双眼。
活物。
不，是活着的人。
万尸窟怎会有还活着的——稚童？
“域主，那儿有个人。”无倦顿了顿又道：“是个孩子。”
他仿若忘了自己也是个稚童，一眨不眨地朝那稚童看去，也不知那人是不是看见活人后喜得还是吓得，总之万尸窟上传来了响亮的哭声。
黑衣青年将稚童带了上来，他看着稚童眼露惊喜，如获至宝。
“从今天起，你随我去无境。”
那双眼睛，藏着阴邪的**。
韩西林无端被这双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他醒了，一睁眼便是一双浓地化不开的黑眸子，韩西林没好气推开了亓桦：“离我这么近干甚？”
“去去去，离我远点。”
亓桦也没想到韩西林突然醒了，被韩西林这么一推，手上端着的破碗晃了几下，但是里面的水倒是一点也没露出来。
他眯了眯眸子，啧了一声，随后一伸手捏开韩西林的嘴，一股脑将水给灌了进去，给韩西林灌了个呛天呛地，亓桦施施然直起身体，老神在在说了一句：“不谢。”
韩西林呛得满脸通红，听到这一句不谢差点气晕过去，许是这呛咳声太过惊天动地，有人敲了敲破烂不堪的房门，来人还知道收着点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门敲坏了。
也不怪来人如此小心，实在是这寺庙太破了，破破烂烂无人居住，倒像个鬼庙，风一吹，那从窗户的呼声能从这间厢房吹到那间厢房，亓桦他们也是找了一番才在不算大的寺庙里找了一处暂时还能住人的小院子。
“韩兄醒了吗？”
是陆令元的声音，亓桦将缺了一角的破碗搁在还算干净的桌子上，回了一句：“何事？”
虽然里面的呛咳声让他担心，陆令元踌躇了一下，一想到亓桦和韩西林是那种关系，心想有亓桦在，韩西林约莫是无事的，便道：“亓兄你好好照顾韩兄。”
照顾？这都要把他照顾得送走了！
韩西林终于缓过神，还没开口斥责亓桦，就见眼前黑影一晃，唇边的水渍便被带着温热触感的指腹擦去。
韩西林一愣。
亓桦也一愣。
他刚才也是鬼使神差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举动。
眼下，该说些什么来找补一下？
韩西林：解释就是掩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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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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