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元递给韩西林一个破碗，怕韩西林觉着脏，补了一句：“洗干净了，将就点吃吧。”
韩西林有气无力地就着破碗喝了口热乎的米粥，他不像亓桦那样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想不明白从沉渊那个腌臜地方出来的人怎么就有个氏族公子的龟毛性子。
他端着碗巡着不大的院子来回走了两圈，也没见着偃沉初的人影，便问陆令元偃沉初在哪。
陆令元头也不抬，也不应话。
韩西林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含糊不清叫了陆令元一声，见陆令元没好气地看过来，才突然想起陆令元和偃沉初之间的灭族之仇。
陆令元之前是因为逃命要紧，暂且搁置了，如今喘过气来，哪还能好脸色相待，没闹脸就不错了。虽然他可能就是寻仇也杀不了偃沉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错过了最有可能击杀偃沉初的时机，如今也是因为韩西林的缘故，堪堪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陆令元如此，偃沉初也是如此，也没主动讨人嫌在人面前晃脸，在这座尚能住人的院落外找了个偏房休息了一晚。
偃沉初听到了一点动静睁开眼就看到杵在门槛处的韩西林，他了然地露出了韩西林熟悉的笑容，拍了拍身侧，示意韩西林坐过来。
若是无境其他人见了，定然是要吃上一惊。
韩西林也道：“咱俩能心平气和坐一块，难得。”
他属于慈清的记忆里，偃沉初见了他就要挤兑他几句。
偃沉初倒是放松笑了一下：“我们之前不心平气和吗？”
韩西林征愣了片刻，随后也笑了，确实也是，偃沉初再怎么挤兑他，不服他，他也没任何情绪，一贯公事公办。
两人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说起了很多事，说着说着，韩西林奇道：“你当初为何讨厌我？”
偃沉初陷入了回忆，道：“亓桦说我虚伪，我那时也是这般想你的。”
“我其实和你接触不多，只和你共同出过一次任务，那户人家最后还剩一个孩子，你说了一句真可怜，却没给他任何活命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取了他的性命。”
偃沉初说完就抑制不住咳起来，他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受了重伤，更是虚弱，说几句话就要缓片刻。
韩西林眨了下眼睫：“你一如既往有个习惯，从不斩草除根，所以陆令元是你故意放走的。”
其实他不记得偃沉初说的这件事了，但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韩西林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其实脏地狠，一点也不干净，沾了无数人的血。
所以他对仇恨一向不敏感，才会时时忘了陆令元与偃沉初之间的血海深仇。
灭门这件事，在无境如同家常茶饭，他曾经，身不由己，不知做了多少灭绝人寰的事。
如今，那些复生人争先恐后地追逐着他的血，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因果报应。
韩西林回神，他算是看出来了，偃沉初应是不喜无境之域的。
韩西林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了一句：“三年前盛平城你来捉拿复生人，我看不见偃家其他族人，是不是他不允许？”
偃沉初知道这个他指的谁，点点头：“那时他认为复生人不足为惧，不值得动用无境的人，恐无境之人出动便会令九界人人自危。”
“复生人这事真的和你没关系吗？”偃沉初说到这定定地看向韩西林，却看到韩西林犹豫的目光。
韩西林坦诚道：“我不知道，也不确定。”
有些事，偃沉初不问，韩西林便不说，也不方便说，虽然这些事，他已经七七八八都和亓桦说了个清清楚楚。
韩西林又待了会，便起身离开了，偃沉初突然唤住他。
偃沉初抬头看向隐隐透入屋内的日光，双眼清亮：“虽然不知为何你和慈清几乎是判若两人，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韩西林。”
没头没脑的一句，韩西林诧异地回头看去，偃沉初看向那双灰色的漂亮瞳孔，语气温和：“你如今，很讨人喜欢。”
韩西林本来想问偃沉初为何救他，但如今，无须再问了。
偃沉初在寺庙休养了几日后便不告而别了，陆令元跟在韩西林身后瞄了眼空荡荡的偏室，道了一句：“还以为他不会回去了。”
韩西林自从那日和偃沉初聊完就知道无论无境会如何处罚他，他都会回无境之域，他是偃氏一族的族长，那里有他的责任。
韩西林打了个哈欠，这几日都没睡好，亓桦一直在入定，丝毫不见醒，他一个人成日除了休养就是掏空了脑袋去想自己几时见过亓桦。
“行了，人走了，该干甚干甚。”韩西林往回走，临到厢房门前冲陆令元说了一句：“你继续研究你的宝贝，我回去补眠。”
陆令元挠挠头，看着韩西林在他面前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那门摇了两下险险落地，又被韩西林急忙赶忙地扶住。
陆令元：“……”
韩西林站在亓桦面前，视线定在亓桦脖颈处的妖冶纹样，藤蔓交缠其中，羽翼的尾端隐隐落入前襟之中，韩西林双眸微微一动，他想，若他还是慈清，定会眼也不眨趁此刻取了亓桦的脑袋。
谁能想到此刻他倒是和亓桦成了命运相连的共生体。
韩西林移开了目光，踢了自己的草鞋，又兀自趟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穿用度都不佳，还费心费神，没瘦几两肉，反而好像还长了点？
韩西林用手捏了捏，翻了个身郁闷地盯着斑驳的墙壁，盯着盯着，困意便上涌，就在那眼皮完全就要耸搭下来时，韩西林猛地睁开了双眼。
眸子里完全看不出半分困倦，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不想亓桦已经出神，正睁着眸子看他，来不及和亓桦说话，韩西林伸出一指压在自己唇上，示意噤声。
亓桦又不是个耳聋的，外面一群人嘈杂喧闹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响着。自打这群人进了这寺庙，他就已经察觉，也就韩西林和昏睡过去一样，到了眼前才惊觉有人。
那群人似乎在翻看寺庙，脚步声逐渐往韩西林他们歇脚的院落移去。
“这地方阴森森地，难不成真如秦三说得那样闹过鬼？”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院门走进院落，随后跟着三三两两几个汉子，其中一个满脸蓄着浓密蜷曲胡子的壮汉紧接着粗声粗气道：“你个怂蛋儿，一个灵修还怕鬼不成？”
那第一个推门而入的精瘦男人呸了一声：“凡人才怕鬼，我怕什么鬼？”
男人有一双细小的眼睛，此刻这双细小的眼睛里泛着精光，快速地打量了一圈院落，冲最后一个进来的书生模样的青年道：“秦三，看着有人住的样子，你莫不是诓哥几个吧？”
秦三也很意外，院落中间还堆着木柴，秦三若有所思看了眼那堆木柴，朝前走几步打开了院子里的一处厢房，同一时间，随行的其他人也打开了院落的其他厢房。
其中两间厢房的种种痕迹都在明明确确告诉大家，有人住过，甚至可能刚离开。
“大概也是借宿歇脚，这个院子是这个寺庙唯一还能遮点风挡点雨的地儿，有人来过也正常。”这群人中还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看着腿脚不利落但走起来又很快，很快便将小院子的四间房都过了目，“咱们今晚也在此休息吧，各位意下如何？”
那白发老翁在这群人当中还是个有威望的，一群人应和着，就连一开始不满的精瘦男人也无异议，几人各自寻了个地儿歇下。
就等着晚上开工挖宝贝。
他们一行八人是在来鬼州的路上认识的，也许是臭味相投，便顺路结伴一道来鬼州，白发老翁看着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年岁也最大，几人便尊称一句陈老。这八人中，七人是来鬼州参加州主大选的，只有那书生模样的秦三是来寻宝的。
寻宝？众人一听就来劲了，反正都是传言，不如来探探虚实，秦三拱手朝各位拜了拜，各位都各有各的厉害，秦某这分了羹，万一要是真的，还望各位在修炼之路上提携提携，众人纷纷应着自然，一到水城就马不停蹄地朝寺庙来了。
大伙也就是来碰碰运气，但一入夜就开干的几人惊喜地看着露出一头的宝箱，浑然不觉身后缓缓靠近的秦三。
秦三出手太快，再加上有帮手，一行六人就这么无声无息软下了身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秦三笑眯眯拖走白发老翁和精瘦男人，瞥了眼已经开始进食的男人，那鲜血糊满了男人满脸的胡须，黏嗒嗒地粘在男人的脸上，秦三见怪不怪地撇开眼，“这两人归我，其他人归你。”
“嘿！”那人一听抬起头，又想起两人来鬼州的任务，想说的话还是作罢。
秦三倒是会挑，那白发老翁和精瘦男人约莫是这群人中修为最高的两个了，便宜秦三了。
不过他们这一路分别加入这伙人中，那精瘦男人是个怂蛋，但又怂又贪，也多亏了怂蛋在白发老翁面前撺掇，才会如此顺利。
秦三拖着两人往院子里正中间的厢房走去，他可不喜欢像福宏这么粗暴地进食，一边走一边不忘对福宏道：“离州主大选还有一些日子，吸食完修炼几天我们再去。”
就在两人大快朵颐的时候，韩西林一行人已经下了山道。
他们离开得及时，不曾与那一群人迎面撞上，从山道下来，山脚处恰好有个小村庄，寻了户人家给了点银两暂时歇一晚。
给几人抱来被褥的阿婆对扮作老妪的韩西林尤为亲切，拉着手唠着家常，从自家那个死鬼唠到自己的儿孙。
一边坐着的亓桦听着阿婆的闲话家常，突然问道：“都已经入夜，怎家里的男丁都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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