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衢收回危月：“大可不必，她再怎么样也是延国的公主。”
燕山雪意味深长：“心软到头来会吃大亏。”不过左右和他无关他也懒得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这篇揭过不提。
燕山雪的本意是想找一个花芷亭玉的茶馆，两人相对坐下，喝喝茶聊聊天，可惜顾衢是个蛮子，没那个闲情雅致陪他附庸风雅。
两人正对峙，卢玉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也不知这人是如何短短时间跑了个来回，跑得脸色灰白：“毒解了，就是还没醒发高热，还说胡话。”
燕山雪当即问：“说什么了？”
卢玉潭道：“叫侯爷的名字。”
“……”燕山雪一时无言，心头暗骂自己嘴贱，“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改明儿得空还可以凭着箫雲找我。”那只引路的鹰隼仰脖高昂，展翅高飞，盘旋许久在燕山雪未受伤的臂膀上停下。
顾衢于是上马，刚握紧缰绳燕山雪又忽然开了口：“顾侯爷，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实际上你我曾经也有过一面之缘。”
“看在这点微薄的缘分，我多提醒你一句。你忘记之人和身旁之人也许早已是天差地别，早做准备。”燕山雪笑着朝顾衢招手，“好走不送。”
“驾！”
顾衢赶回去时天色已沉，屋内窗户紧闭，只有零星的血腥味透出来。顾衢在门口脚步一顿——这么重的血腥味，他得失多少血。
男人推门进去，门很快又关上，屋内只有箫遇一个人，见他来便把手中湿手帕递给他：“蛾扑萤已经解了，但是神仙无还有些残留，乌芯已经在熬解药了，高烧不退如今也没办法。”
“好。”顾衢说，声音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箫遇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衢扯了扯嘴角：“借你吉言。”箫遇走了，屋内彻底安静下来，顾衢静静坐在床边拿帕子给凤予擦额头。
短短半日不见，床上的人消瘦了一大圈，被暖和轻便的被子盖着也只有一点点弧度。
凤予根本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只感觉难受，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每一处骨骼都在和他唱反调，头疼，肚子疼，骨骼深处传出折磨人的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冲破他的身体。
凤予昏昏沉沉感觉自己身边换了个人——是很熟悉的气味，他立刻睁开眼——说是睁开眼实际上只有露出微弱的一条缝，他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是我，是我回来了。”顾衢轻声喊。他含了清水在嘴里，小心将凤予扶起来把他抱在怀中，慢慢把水渡过去。
青年灰白的唇有了些许润光，但还是藏不住他满脸的疲惫。凤予想问问顾衢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但他一开口嘶哑的嗓子呕出一口淤血，冰凉的空气一进到肺里就刺激得凤予不住地低咳。
他边咳边吐出淤痰，吐完了软倒在顾衢怀里，努力伸出手想去摸顾衢的脸，后者顺从地俯下身让凤予可以够到自己，半晌，男人轻声道：“对不起。”
我不该托大带你出门，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见崔青云，更不该，更不该让你卷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卢澄本该平平安安地在卢府里花着虞恣意给的黄金。
凤予勉强笑了笑。他脸色实在憔悴，眼眸却如寒夜中的明月：“只有千里做贼的，咳咳，没有千里防贼的。”就算今日不去茅草屋，崔青云也一定会找别的办法。
凤予刚说完，胸口就灼烧似的疼了起来，他不想让顾衢知道就轻轻把头埋在他胸口，暗自按住自己的胸口尽量把呼吸放得很轻，但颤抖的呼吸声还是让顾衢发觉了端倪。
“哪里疼，胸口？”顾衢小心把手放上去，轻轻按揉起来，似乎有一股暖流顺着顾衢的手流淌进凤予的胸腔。
凤予说：“我躺了好久，不想躺了。”
顾衢就把他和被子一齐抱起来在房间里踱步，他的步履放得又轻又稳，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的珍宝，凤予手缠着他的衣襟。
“顾衢。”
“嗯？”
“你今天，是不是很害怕？”
一语中的。男人苦笑一声垂下头吻过他的耳垂：“是啊。”顾衢开始明白虞恣意说的“风筝线”，他浑浑噩噩地活着，走马观花似地在人间走一遭，下一秒闭眼下地狱，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有了风筝线，便有了软肋。
凤予拍拍他的胸口，迷迷糊糊道：“不怕不怕……我会一直在。”
“嗯，我不怕。”顾衢蹭了蹭凤予雪白的侧脸，“只要你在，我就不怕。”
他抱着凤予走了整整一夜。一放下凤予就睡不安稳，后来顾衢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割腐肉留下的刀伤，平躺会压到伤口，顾衢索性便抱着他，在屋里走到晨光初现。
“侯爷，该上早朝了。”刘大小声道，他已经将朝服送到卢府。
凤予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今日，只怕又要收许多封弹劾。”
顾衢满不在乎：“我今日不去，在家陪你。”
凤予想了想：“也好，与其被骂不如在家安生休息。”顾衢和凤予一拍即合，两人窝在被子里，顾衢小口小口地喂他喝药。
箫遇昨晚也是熬了大半晚上，今早还得去上早朝，上马时头重脚轻，看见窗户里喜气洋洋的顾衢凤予二人，怒骂：“老子真是欠了你们俩的！”
顾晖急匆匆地跑出来：“师父，等等我，我也要去！！”马蹄声渐弱，顾晖吃了一嘴灰尘，无奈地叹气：“今天科举放榜，大家都忘了吗？”
“我没忘。”凤盛走出来，身边跟着头戴黑斗笠的文鹿安，“他的药我端过去了，走吧咱们去看看。”
三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凤予隔着墙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好奇地扬起脖子——锁骨处传出轻微的刺痛。
“别乱动，锁骨处伤口渗血了。”顾衢把他拉回来。
“今日放榜，也不知顾晖和盛儿能不能榜上有名。”凤予笑叹一口气，摸了摸顾衢扎手的下巴，“那咱们来谈一谈，你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顾衢神游天外：“我什么都没做。”
“说不说？”凤予轻轻勾了勾他的胳肢窝，顾衢痒得直扭，又不敢碰碎怀里这个瓷娃娃，只得自顾自地下床：“不说。”
凤予睡了一晚精神头很好，尤其是顾衢熟悉的气息抚慰了他岌岌可危的神志，以至于凤予认为他可以下床了。
青年刚一下地，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顾衢身形飞得出现了残影，单手一把将他捞了起来。青年一抬头，额角划过一滴冷汗，低喘着促狭一笑：“抓到你了。”
顾衢眸里的心痛让凤予有些无措。他擅长忍疼，或者暴露弱点以制敌，但是面对真心实意的关切却实在难以招架。
“你是不是遇见燕山雪了？”无奈凤予换了个话题，男人沉默片刻没忍住用食指刮了刮青年的脸：“怎么猜得这么准。”
凤予一笑。
顾衢只好把昨天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囚禁木蒂，遇见燕山雪：“燕山雪说，他曾经见过我，也曾经见过你。”
凤予目光担忧地看着顾衢，男人低头和他额头相对：“我没事，我头不疼。”
“燕山雪是一个很有野心很有抱负的人，越国如今的处境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和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凤予想了想道，“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话一出口凤予就感觉顾衢环着自己的手缩紧了，不解地抬头，看见男人蓝瞳散发着幽怨的光：“他说要见你一面，不惜一切代价。”
“他也是你的故人？”
凤予哭笑不得，只好小声喊：“有点疼，你抱我去榻上躺一会儿。”
顾衢二话不说打横把他抱着穿过屏风，再轻柔地盖上蚕丝被，仔细检查伤口没有开裂，这才直视凤予的眼睛：“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故人？”
“满京城都是你的故人。”顾衢嘟囔着，坐在凤予旁边，手伸进他衣襟里轻轻按揉他的胸口，凤予轻吟一声，他胸口闷呼呼的不舒服也不知顾衢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故人，很多都想置我于死地，可想所谓旧情也没多重的分量。”凤予一哂，他已经因为暴露身份在崔青云那儿栽了一道，不会再干蠢事。
“他提的条件我都能答应你。”凤予在顾衢脸上轻啄一口，他思索着如何开口才不会唤醒顾衢的记忆，但是男人却在此刻打断了他。
“我已经不在乎了。”顾衢淡淡地笑着，“临走前燕山雪提醒我，我记忆中的人和身旁的人也许早已不同。我确信你是我心悦之人，是我真真切切最重要的人。”
凤予被顾衢突如其来的情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愣，对上顾衢难得澄澈蓝瞳，红晕不由自主地浮上脸颊。孩子都在肚子里还会被一两句话说脸红。
凤予啊凤予，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凤予心底暗骂，但还是忍不住想听顾衢之后说些什么。
“我昨晚一直害怕，要是我忘记的人不是你该怎么办？”顾衢认真说着，“要是那个人还在某个角落等着我去救该怎么办？”
“后半夜许是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你一直在我怀里喊疼，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一放下就不住地抖，嘴里不停地喊我名字。”顾衢说，“那时我心中所有的郁结烟消云散，脑中只想着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带你受疼，跪遍漫天神佛我都认了。”
“你不是，不信神吗？”凤予无奈。
“我不信神，只信你。”顾衢一笑，“你是我活下去的信仰。”没有凤予，顾衢昨天就会打开致命的卷轴，明知前方是地狱依旧会跳，只求一瞬的清明。
而现在，榻上之人才是他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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