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惨。】
段竹:明明被骂的是我。
【我只是觉得你在下一盘大棋,要把他吃掉了。】
重新拍摄时,男女主之间气氛有点怪。但众人都知道他们不和,都觉得正常。
下午大约一点钟,如预报所讲下起小雨。
休息时,还未谋面的经纪人发来一条消息:五月底是段老诞辰九十周年,协会已联合两所大学及其它单位,打算隆重举办纪念仪式,还有诸多项目安排……
“段竹”过去每年都高调出席,明明是纪念爷爷的日子,她却品行不端,利用爷爷博眼球热度,自然引来许多非议。经纪人也不抱期望,只让她要做什么提前说一声。
段竹叹了口气,扔下手机,托着脸颊看敞开的阳台,雨水正沿着篷顶裂缝滴滴答答。
对面二楼是个种满植物的园子,围栏后有两盆仙人掌,细长的掌叶沿着红砖搭起的空隙伸向下,楼顶四角支起葡萄藤的架。住的是一对老夫妇,每天会上去打理花草。
这令段竹想到自己年幼的情景。她父母早早离异,各组建新的家庭。她由爷爷奶奶抚养,他们生活朴素,她的童年就是这样的旧街和小院子。他们给了她足够的爱,又因为爷爷是国际名导,她才比别人更顺利地走上演艺道路。
爷爷去世时对她唯独的不放心,就是人生太过顺畅,从没尝过什么挫折,但好在她还有个尝尽世情的师兄,恰好弥补这点。
师兄的确对她比亲兄长还要好。但爷爷怎么会想到,她会遭遇这种离奇的事?她演了绝大多数的主角,最后竟然是个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好在他老人家没有看到这件事。
段竹最终对经纪人回道“这次诞辰我不参加了”。
当晚,她就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对方看起来受她折磨已久,铺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段老的诞辰你不去可以的,但赵先生大概会去,你想借机去见他提前和我说,可不能临时变卦啊。”
赵先生、赵……段竹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师兄啊。
他们都是要提前预约才能见面的关系了。
她对电话说:“知道,我确实不去了。”经纪人还不大信。
晚上,段竹又梦到许多六年前的人事。
她刚回来时,曾用笔写下从前熟悉的人,然后借助现在发达的网络一一搜寻。
六年前与她关系密切的约三四人,一人去世,一人反目,一人关系归于平平……对她殷勤拥簇的数十人,有些飞黄腾达,有些一落千丈,还有一些鸿飞冥冥、完全找不到了。他们如海上之舟、各有际遇,不乏令她大吃一惊的,但无一例外与她早划清界限。偶尔有联络,也只是隔着肚皮的问候。
远近云天暝暝,海雾潮云推移,记忆像不停歇的铁轨火车,已经载着当时的同伴消失,把她留在原处了。
南方城市的清晨,叶上滴着清露,风里裹了蒙蒙湿雾。
第二天化妆时,化妆师察觉她脸色疲惫,想必睡的不好,心疼地拿了毛毯给她盖,下手轻了又轻。
她拍摄状态也不好,几个简单的镜头重来了几遍,心不在焉似的。仿佛又回到了前几天的样子。工作人员不免议论纷纷:段影后的“悔改”果然没超过几天。
翁甫决定先停一会儿,拉她到楼后谈心。
段竹笑道:“我还以为你终于要骂一骂我了。”
“骂一骂”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变成了一件温柔的事。
翁甫挠挠头道:“我不算是个靠谱的导演吧?”
段竹说:“什么算靠谱?我大概也不是个靠谱的人。”
翁甫心里一暖,几天下来,他心里段竹已经飞快蹿回当年的女神地位,甚至要更高。
忽然风大起来,桌子上的剧本被吹到边沿。翁甫随手拿起来,往纸上看了一眼:“是这一场,已经拍过了。”
段竹问:“是不是拍的不好?”
被她眼睛一望,翁甫顿时忘了怎么撒谎。
段竹笑了笑:“要是可以,真想重来啊。”
翁甫连忙说:“要是按这个进度,后面可以重拍的。”
一场戏想重来当然可以。可她六年的正常人生却无法重来了。
【……】
段竹:不用愧疚,半是做戏而已。
【真的吗?】
她没有回答。
居民楼旁有一条臭河、一堆废弃物、几个硕大的垃圾桶,飞蛾、苍蝇和蜜蜂应有尽有,大家和谐、平等地生活在一起。
几个剧组人员正闲着聊天。
“我听说她拍戏时还带外面的人到酒店开派对,总找不到她人。”
“最近导演整天给她加戏,也就是何景老师脾气好忍下。”
“听说翁导早年采访说喜欢她,会不会……”
“唉,我们怎么有这样一个女主角。”
……
何景从树后走开,踢了两颗路边的石子进河里。沿着河边长道,看见一只猫的尾巴从车底伸出来,绕过猫,走到第二栋楼。
段竹和翁甫正在说话。她看到他,温和地微笑,让何景几乎以为昨天自己没说出过那些话。
翁甫也转头,笑着招手道:“一场戏拍上三天也有过,这算什么。何景,咱们上次那部,有一条拍了……”
“五天。”何景说。
“对,还是你记性好!”翁甫亲切地揽着他,对段竹说:“别看他年轻,可是个学霸,名校毕业,学起东西飞快。”
“哪个学校?”段竹问。
翁甫说了串词。她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专业与影视沾不上边儿,是几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名词。
“真高深,我连专业名字都听不懂。这么优秀,怎么会来当演员了?”
何景没说话。翁甫道:“还不是长太帅,照片被发到网上火了,成了全民校草,刚好他们学校拍一部纪念影片……”
段竹头一回仔细打量何景:他是那种即使并非明星、也能引人注目的俊才,身材高挑,气质不凡,五官是挑剔不出的美丽,眉宇间一股克制的年轻锐气,沉默时也毫无木讷与迟钝。
的确是那种可以拿脸当通行证的人。
她问:“转行是因为喜欢演戏胜过学术研究吗?”
何景:“没有。”
翁甫补充道:“他脑袋好,学什么做什么都一样。”
段竹:“也不后悔吗?”
何景看向她,她脸上挂着温和的、自然的微笑,好像真是一位得体的前辈。
他答道:“还没有后悔。”
段竹点点头:“倒很难得。”
翁甫有事快步回去。段竹和何景走在后面。
望着远处高低的楼房,段竹想,静默出现在两个不和的人之间,就活泼可爱起来。她不和这位何景先生争吵时,她还能欣赏他的英俊。
“昨天那些话很抱歉。”何景忽然说,“当时我心情不好,被自己的事影响,口不择言。”
段竹颇为惊讶:“真心的吗?”
“当然是。”何景绷紧了脸。
段竹道:“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何景问:“那你今天……”他抿住唇,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懊恼。
段竹:“你以为我今天不开心,是因为你昨天那些话?不,我确实没有把它放心上。你说的也没错。”
但何景脸色没有丝毫轻松,只有些沉闷地说:“那就好。”
段竹笑道:“谢谢你关心。其实是因为其他的私事。”
私事是什么,显然与他没有半点干系了。既然以“私事”形容,主人也不会希望他探寻。何景没有再说,凝视着阴影里不平整的路面。
草丛里卧着一团晒太阳的狸花猫,听到脚步声,警惕地张开眼,黄色的瞳孔竖成一线。他们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让它消散敌意。
何景突兀地问:“刚才为什么说‘难得’?”
段竹思索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刚刚评价他的那句。
“你说那句啊。”段竹脸上浮现微笑,几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她说,“只是想到了,就随口说了,哪里不对吗?”
楼之间没有其他阻隔物,发自海面上的季风,遥远地跋涉,到达两扇楼中时,就毫无阻碍地扑到了他们脸上。对话的气氛像一张薄纸被风冲破——夹杂细草与尘埃,以及旁边河水冰冷的腥臭。
这臭味还有点上头呢。这是段竹此刻的念头。
“没有,当然没有。我想也是。”何景说。
随口。他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她仿佛没察觉他的不对劲,说:“希望接下来的拍摄顺利。那么,我们可以友好相处了?”
他也说:“希望拍摄顺利。”
下午又下起雨,拍摄的间隙,何景靠在阳台上,揣摩剧本。
这样阴沉的湿漉漉的天空里,居然有一只白鸟盘旋。他追随着看,一次它落在对面的花坛上,浑身湿漉漉的,羽毛服帖着,像个保龄球。它在花坛篷布下停留片刻,又飞向它处,在高树的枝上,在水坑和泥潭里,还有一次差点擦过他手臂,伸出尖锐的喙。
真是一只冷淡的鸟。
屋檐下,几只麻雀安逸地并排。啪啪嗒嗒的雨中,楼上的谈话声一起掉下来:“她在剧组总没好事。”
何景又想起中午听到的话。
段竹拿着剧本读台词,有几句方言,开拍前的培训她早忘光了,喃喃道:“该用什么声调?”
何景刚好经过,走到她身边说:“这里浊化发w-的音……语音的流向由高转低,注意标注的这个后缀。”
一旁整理道具的工作人员不禁瞪大眼,确认说话的是他本人。
他又亲自示范,段竹跟着学了一遍。她调侃道:“你连我的台词都学了吗,不愧是高材生。”
何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慢慢地念台词。
男女主是隔了一代的远房长后辈,关系夹杂亲情和隔阂的复杂,但绝不可能有爱情,更何况,女主角的模样粗鲁平凡,也难令人产生遐思。
即使是段竹,化妆后粉底令肌肤暗黄,眼睛在面部渺小了,鼻边涂满晦暗的阴影,嘴唇干燥,整张脸浑然一种风霜摧残后的真实……
段竹问他:“这句呢?”
何景被她一问惊醒。好在他功课充足,随即念出来。
段竹困惑道:“这是上一句。”
何景迅速说了句抱歉,顺着念下一句。
段竹更疑惑了:“这不是你的台词吗?”
何景哑口无言,神色有些狼狈。
段竹体贴地不再说,很快借故离开。
到了开拍,这段是两个人在楼巷中躲避追踪,分头逃跑后又撞在一起,躲在窗边。要是爱情线的男女主,大概要产生亲昵,但他们俩不行,于是这段剧情设计的颇滑稽,冲淡整个影片的沉重氛围。
何景平时演的都不错,可这两天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回又屡屡被导演好友叫停,说太不自然。翁甫拉着他讲戏,何景听着听着,心神转到他背后正休息的段竹身上。
她背对着他们在和助理聊天。她在剧情中笨拙冒失,一出戏就恢复沉静,举手投足间有种沉稳的优雅,连拿起杯子的手势都好看。
从前不少人评论段竹自小生活在灯光下,脸上焊着张面具,像个假人。说这些话的人一定没亲眼见过她本人,倘若仔细就能察觉,她的表情动作其实很丰富,从不刻意收敛表情,聊天时会抱着手臂大笑、故作古怪逗弄助理、喝水烫到时皱起脸,也会在摸做道具的鱼时,露出小孩子一样的好奇。
她既鲜活又灵动,在表演上收放自如,大概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总演不好。
她会感到失望,觉得他是拖累吗?
何景心脏像被揪了下。
翁甫以为他被自己说的伤心呢,连忙拉着他对戏。两遍后说:“就是这种感觉,你不是挺懂的?”
他又让何景做段竹的角色、自己演示。何景无意间转头时,撞上一双冷淡的眼睛。
方才温柔笑意尽失,带着几分严厉的审视。他已想到她心中是怎么评判他的拙劣表现,心脏也跟着冷起来。
翁甫觉出他的僵硬,转头看到段竹。
她走过来说:“我来帮忙吧。”
翁甫毫无察觉,欣喜答应,刚好有人找他,他暂时离开,只剩两人面面相觑。
何景迎上她的审视,按剧本握住段竹手臂,接着是把她甩过去。段竹没说什么,顺着他的力道,本该撞上后跌过去,她撞在他手臂上后却忽然停下来,乍一看像趴在他怀中。
何景半边身体都僵了,她的脸挨着他很近,下颌的肌肤都感觉到陌生的吐息。但段竹神色淡淡,像看陌生人那样,他心里又冷冰冰的。
她问:“你能接受我的建议吗?”
她嗓音也很特别又悦耳。
何景愣愣地点头,才说:“我当然愿意,谢谢。”
段竹公事公办地扶着他肩膀,一边模拟动作,伸手指点他动作和视角的每一处,她的指导太过正经,不时抬头询问,何景也脸色怔怔,看不出喜怒。旁边人诧异过后,也只以为他们在正常教学。
何景像个学生那样,边听边点头。她面庞认真,肌肤并不年轻,粗陋妆容下,一双眼睛澄净如湖水,眉宇间蕴藏着千百种变幻的可能。
这正是她的迷人之处。
讲完他们又对戏了两回。她在剧情中神情滑稽,但一脱离,冷淡得像住在玻璃罩里。何景忍不住比较,她对助理、化妆师都笑意温柔,好像只看着他时叹息皱眉。因为他屡屡糟糕,让她觉得没意思极了。
再次开拍,这条很顺利地过了。
何景向段竹道谢,她像个温和的前辈那样,露出浅浅笑容:“你不嫌我太严厉古怪就好了。”
何景礼貌地否认道谢。
她一走,他的助理小木过来念叨:“她最近态度怎么好得不正常。不会是在讨好我们吧?肯定别有目的。”
何景道:“你大概想多了。”
小木瞪大眼:“哥,你不能放松警惕,她可是段竹,她怎么可能悔改,你被她骗的还不够惨吗?”
何景眼神微微暗淡。但小木想起过去那些惨痛经验,狠心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根据以往经验,她越是亲切,越是陷阱。你别被她表象迷惑。”
何景说:“我知道。她也没什么事可求我的。”
他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
小木仍不放心,又提醒他:“陶小姐最近有活动要来这,她说要来探班你,好像就在这两天了。”
【任务对象三:何景。最高好感记录:90;目前好感记录: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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