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桃来观摩他们拍戏。她和翁甫的剧组合作过一次，一一打着招呼，场内热闹不少。
她坐在旁边看场中拍戏，和工作人员不时聊天。拍好一条，翁甫拿着剧本去和段竹商量，他笑得殷勤，何景也站在一旁听，其他人显然都习惯了。
陶韧怔然：“段前辈这么受喜欢吗，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是啊，她最近脾气好了，大家都——”工作人员想起陶韧和段竹的恩怨，猛地停住话。
陶韧理解地笑了笑。反倒是工作人员很尴尬。
段竹问何景昨天他的伤怎么样了，他淡淡地答没事。导演一喊结束，他就转身去别处，即使站在这儿，也不看她，有种故意躲避的意味。
不久陶韧跑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和她问好。又盯着她说：“总觉得前辈和以前不大一样了。特别是和第一次见。”
段竹回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晚会，陶韧对她的态度很仰慕，和现在差不多，像一只想跳到人身上的小狗。
她说：“我记不大清了。”
陶韧笑容勉强：“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做事没有分寸，总是惹前辈生气。我那时候太糟糕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神情期盼无助，而段竹气定神闲，旁人看来，很难不怀疑这两人之间又是什么欺凌戏码。
不远处的何景忽然道：“小桃，过来。”好像也在担心她被段竹坑害一样。
陶韧还依依不舍道：“段前辈，我下部戏和赵雪行老师搭档，前辈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可以来问我。”
段竹没像上一次吓她。她不大生气，看陶韧小心翼翼地游移在她的不耐范围，还有点好笑。
不过，要是从前的她，面对这种“挑衅”，大概要大发雷霆了吧。
陶韧发觉段竹真的不在意，眼睛转了转，还想说什么。被走过来的何景她拉走了。
之后何景看守她一样，尤其不让她往段竹那儿去。剧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以为他们在暧昧中，起哄笑起来。
陶韧不满地抗议。何景平时不多管她，今天却道：“你不要惹麻烦。”
陶韧口不择言：“你是怕我惹麻烦，还是怕我惹她，你根本不是关心我，是担心段竹。”
何景不以为意。
她又说：“你真应该好好想想。赵老师就温柔随意很多，从不这么对人。难怪大家都喜欢他。”
何景面色不变道：“别闹脾气了。”
“即使我不说，难道别人不会这么认为？”陶韧反问。
她在气头上，说的话明确地意有所指。这个和他们都有交集的“别人”，范围就很小了。
何景沉默片刻，笑起来：“是，那么麻烦你接下来跟在我这个‘不温柔’的人身边了。”
陶韧气得要哭：“要是当时我来演这部电影就好了！”
翁甫是他俩共同的好友，当时段竹还没有定，对其实他们两个都问过，但陶韧的公司拒绝了。主要是她的外形年龄很难演女主，女配又片酬咖位差太大。
摄影师见他们一直在说话，举着摄像机过来拍花絮。陶韧也不敢再说什么，何景故意拉住她，她扯出笑容配合。
不让拍自己，难道要让他们拍他和段竹吗？
小瑶正和段竹低声八卦：“他们关系真好啊，何景老师寸步不离的，都说是情侣，我看至少是暧昧关系……”
“是吗？”段竹随口应道。
翁甫扇着把本地产的蒲扇，来和她聊天。段竹因为爷爷诞辰，和他请了一天的假。她语意平淡，最近又很安分，导演心里乐观地想：今年也许不会出什么事呢。
——呸呸呸，不要乱立flag。
不一会儿 ，把陶韧送走，何景回来时，段竹正在树下看剧本，他过来说：“小桃她有时说话不谨慎，你别在意。”
“哦，你怕我报复她吗？”
不仅何景愣住，连他身后的助理小木下巴也要脱臼了。段竹笑了笑。
何景道：“没有，刚才是她口无遮拦，容易让人误会。”
段竹疑问：“但我以前经常过分为难她啊？”
何景道：“那是以前。”
段竹惊讶片刻，又笑起来。即使知道原委，她也觉得他对自己滤镜开的有点太快了。
何景看她被树的阴影笼罩的脸上露出笑容，眼睛像闪进阳光一样。
很快到了周末，段老诞辰的前一天。段竹一早驱车赶往n市，这是她的老家，也是爷爷和她的母校所在地。
爷爷是学校的知名校友，每到他诞辰纪念日，学校都有安排，今年九十周年，为表隆重，还联合其他几个单位举办了纪念仪式。
她早来一天想避开人潮。她今天打扮得年轻素净，和小瑶在校园中仿佛漫步的学生，没引起人怀疑。
食堂旁贴着电影海报，写着这两天轮播段导电影。两人找到放映地点，大厅黑漆漆一片，人很少，小瑶坐在中间，段竹单独坐到后排。
投影屏幕上播着一部亲情片，是段导二十年前执导，时间久远，画质都不算清晰。也就是纪念的日子才把这部冷门片子翻出来。
爷爷和她聊过这部影片的拍摄，第一次时，奶奶还在旁边一起听，第二次时，奶奶已经不在了，爷爷躺在竹床上不能起身，盖着陈旧的毛毯，说自己是残烛不久。
之后她再没看过这部电影。即使是六年前的这个时候，爷爷也已经去世三年了。
电影的主角在世上漂泊，感历人情冷暖，而她在世上也已经孑然一身，昔日的繁华如幻影破灭。
大厅的门被打开，又进来一个观影者，他走近了才发现这排有人。有些人喜欢热闹，有些人则喜欢独自，他就是这种人。他正要离开，段竹转过头。
昏暗的环境中，这个人面庞模糊，只看得见穿着深色外套，松散地露出里面浅白衬衫领子。眉山下湖泊似的眼带着几分疲惫，只在和她凝视对望间，如点燃了渐亮起来。
他和她相隔三个位置坐下，不认识般各自看电影。
这部仅剩三十多分钟，播完后大厅短暂地亮起来。段竹低着头，脸掩在帽檐下，赵雪行也没有动，大厅进了几个学生，不多久又暗下来。
闪过龙标和开头，第一个画面是站在沙漠中的红衣少女，让段竹立时认出了这是十五年前，她十七岁，和赵雪行一起演的一部武侠电影。
段竹在剧中演一个被反派控制的少女，赵雪行是一个替友报仇的少年侠客，两人在对立中相知相爱，因为身份没许下任何约定，最后少女死于两派争斗中，侠客晚来了一步。
这部电影里他们还不是主角，却在上映后得到巨浪般的关注，因此获益匪浅。
她的角色最受好评，少女的娇憨张扬，红衣骑着骆驼，宜喜宜嗔、哭笑无常、总戏耍捉弄人，最后的死也成了整部电影的意难平。段竹借此拿到成年角色的第一个重要奖项。
然而，让她印象最深的还是……
“我不知道他有一天会来看我，今年春天，一个家中的表兄来信。……”
这句台词，电影里段竹讲过两次，一次是少女离开争斗，返回家乡时，一次是临死前。爷爷对这段要求很复杂，拍了不下几十次，台词也念了无数回。段竹印象很深。
拍被杀那段时，沙漠中条件艰苦，打戏拍的很艰难，爷爷对她丝毫不手软，反反复复地拍。中间她撞伤膝盖，失足掉下沙坑，赵雪行扑过来抱住她，两人一起滚下去，还好都没有事。
她还记得当时被沙子扑了满脸，砂砾里有石块、枯枝……手撑着沙子起身，剧组的几只骆驼站在旁边，好奇又悠闲地看他们。
她膝盖到后背无一不痛，想到自己来这破地方遭罪几个月，水不够、天又热，现在还受伤，过的还不如这些骆驼，心里气恼又委屈，手臂重重一甩，只听身后啊一声大叫，她慌忙转头——
“赵雪行，你没事吧！”
她那时候还不乐意在不需要时叫他师兄。
她本该感谢他的，要不是赵雪行抱住她，她说不定滚到石头上，已经磕坏脑袋。可电影里的角色是个任性的女孩，她一时气恼，抓了把沙子丢道：“你这时候知道来了，戏里怎么慢一步？”
她那时也被剧情感染而悲伤呢。赵雪行还不是日后深沉优雅的模样，只吐着嘴里的沙子，笑得莫名其妙。
一部电影播完了，回忆好像还没完似的。
灯光亮起来，段竹已经起身从另一侧走出去。大厅连接的正好是纪念馆，馆内很明亮，还没有人，墙面上记录着段导生平，玻璃柜里摆着他用过的物品和笔记。
身后传来一段脚步声，她回头看，是赵雪行。小瑶在一旁紧张地跟着。
她叫道：“师兄。”
他穿着随意，头发也没刻意打理过。大概是来参加明天的纪念仪式，今天随便走到这里。
看着熟悉的昔日物品，两个人都没说什么怀旧的话，但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相同的回忆。
段竹道：“师兄，又见面了。”
听到这句话，赵雪行身体有些僵硬。
他很久没在这么安静的氛围里看她。段竹白净的脸上，疲惫的纹路和微垂的唇角都很清晰，轻颤的睫毛下，眼瞳浮着一层玻璃似的光泽。
但是，这是她，不是电影里、展览照片里往日的师妹。是那个恶毒的、疯癫的怪物……这么想着，他心脏就愤怒地颤起来。
可怪物说：“六年前自杀的事，把你吓着了吧。对不起，师兄。”
她还露出浅浅的笑容。她怎么能说对不起？
那明明是她这个怪物做的，不是他的师妹，她怎么能用她的口吻说对不起？
赵雪行想，无论她做多少坏事，他也冷眼看着，因为那愈发说明，这个人不是段竹。可是，她为什么要道歉……
他冷硬地道：“你不是她，别这样说。”
段竹软下嗓音：“是我啊。师兄，是我。”
这样的谎言，六年间她也说过无数次了。赵雪行抓住她的肩膀，捏得很用力，段竹本就有摔伤，疼得皱起眉。
他摇着头却不说话。小瑶想过来，被段竹阻止。
赵雪行看她仰头看着自己，明明被抓得疼出眼泪，却还努力望着他，笑着说：“师兄，你真是变老了。”
赵雪行脸上清晰地有六年走过的痕迹。
六年前，她已经想好了要和眼前人约定一生，她以为，师兄一定也是那么想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赵雪行抓着她问。
段竹紧抿着唇看他，赵雪行心口蓦地一痛，猛地把她松开，段竹扶住展柜。
“不需要。”他摇着头说，“别叫我师兄，我没有这样的师妹。你不是。”
他转身不回头地离开。
【进度没有涨。】
段竹淡淡道：“意料之中，师兄他心肠很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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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影后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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