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安躺了一个多月,每日除了和送药的春叶斗嘴就是睡觉,是逃亡时光里难得的清闲日子。
梅园的女使侍卫共有二十位,春叶年纪最小,却是个大喇叭,所有消息在她嘴里撑不过半个时辰,就被一股脑全说了,还会附赠她的独特见解。
这日正午,化安在屋子里练走路。
他脱了厚外衣,穿件白色贴身绒衫,扶着墙一步一步的围着屋子绕圈。长久未动,加上背后骨头时不时泛疼影响平衡,他总是同手同脚,走的磕磕绊绊的。
他正练的起劲,手脚刚听使唤,突然“啪—”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春叶抱着一大把梅枝闯进来,眼睛亮晶晶的。
“喂!我们家少爷在前院举办了个消寒会你知道吗?来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别人连面都见不到的隐士,一听说是我们家少爷下的帖子,居然全都来了!”
化安抬手抹掉鼻尖的细汗,喘了口气,敷衍道:“你家少爷多大的面啊,就没有你家少爷请不来的人。”
“当然!这次连仙人都来了!是真的仙人,会飞会法术的那种!就是住在黎家的仙人!”
“……”化安的心悬了起来。
自从修真界对他的围猎开始,宴然郡来了很多不速之客。
其中大多数扮作行脚商贩,每日走街串巷,打着卖货和市场调查的幌子搜寻他的踪迹。而以乱剑宗为首的仙门世家,则是正大光明的贴榜悬赏。
乱剑宗主管缉拿刑罚的部门是执法堂,宴然郡内有数十名执法堂弟子,黎家住了两名,其余人分散到下面各县。
世人对修仙者多有推崇。他们认为修仙者就是民间传说里神仙的前身,只待功德圆满,便能位列仙班。
凡间的王孙贵族常将游历人间的散修奉为座上宾,更别提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宗弟子。
沈长明作为当地郡守之子,给修仙者下贴是表尊重。可执法堂弟子是宗门内各阶精英,往日不近凡尘,不理俗事,这次不仅接了帖子,还来参加就很奇怪了。
只怕赴宴是假,抓他是真。
化安伸手捞过春叶怀里的梅枝,面上神色不变,装作随口一问:“来了几位仙人?”
“两位可都来了!”
“前院到梅林有多远?”
“走的快的话,比如我,半柱香就能到。你嘛,得半个时辰吧?你也想去前院看仙人吗?就你这身体,还是放弃吧,走两步路就喘成这样,真去了不得丢半条命?你的命是我家少爷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你省着点用!”
“啧…你不用去前院帮忙吗?”
“那儿人多着呢!府上一大半人都去前院候着了,用不着我!”
化安猜想,沈家人多口杂,有人将这里住了位来历不明的男人这件事传了出去,引起了执法堂弟子的注意。但他们碍于沈家是当地官员大户,不好强硬上门搜查,只能接了邀约帖子,来暗中探访。
化安如今没有修为,连走路都不利索,哪敢和执法堂弟子碰面?只怕他们动动嘴皮子,念个决,就能将他绑回乱剑宗。百八十道酷刑往他身上招呼,还怕他不认罪?
该走了!立刻就走!
“我这也用不着你,自己玩去吧。”
看着春叶走远,化安扔掉手里的梅枝,抓起事先准备好的包袱,从后窗翻了出去。
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未养好的伤处痛的钻心。
但是追兵在后,没时间耽搁!
他扶墙缓了几秒,又继续踉跄着往屋后跑。
屋后是一大片果树林,密密匝匝的枝干将化安的身影掩盖,倒是不显眼。偶有路过的侍卫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异常。
往西跑。
春叶曾经说过,梅林往西是酒窖。这酒窖里有一个暗门直通府外,鲜为人知,每隔三月府里管事的会经暗门采买酒水酒具。既然今天举办消寒会,那管事定是前几日刚补充过货存,现在暗门附近无人,是外出最隐蔽稳当的路线。
穿过果林,最西边是一间由的黑石堆砌的房子。
造型古朴简陋,未打磨过的石头大小不一,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和处处优雅精致的沈府不相配,如果不是有酒香传来,化安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
石房里全是金杯银盏,整箱整箱的码了大半空间。角落处是通往地下一层的木台阶,虫眼密布破旧不堪,化安缓步而下,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由疑惑。上面随便一件器具价值百金,台阶才值几个钱,堂堂郡守府,为何不换?
来不及多想,化安到达下层后,直奔暗门而去。
酒窖底层整体呈圆形,四周都是堆叠起来的酒罐,头顶镶了发光的萤石。他原本以为暗门是藏在隐蔽,触动机关才能发现的地道,没想到真正的暗门很显眼,一眼就能看见,由两块烂木板虚掩着。
上前一看,门上隐约有光华流转,是阵法,而且品阶还不低。
有些头疼,他对阵法一窍不通,只能勉强认出这是小五行阵。
乱剑宗主修剑术,虽然也开设了阵法课程,但他们主流思想都是“力破万物,剑扫天下”。遇到什么劳什子阵法一剑挑了便是,化安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但是现在没剑,破不了,麻烦了。
离出口仅一门之隔。是赌一把,离开酒窖找其他出路?还是在这里躲开执法堂的探查,直至下一次暗门打开。
他脑海里正天人交战,突然斜后方传来瓷罐碎裂水花飞溅的声音。
还有其他人在这?
“谁!”
化安全身紧绷,腰微弓,像一只敏捷凶悍的豹,警惕扫视四周。
“别紧张!是我!”
角落的酒架后走出一个少年。他裹着深色连帽厚披风,莹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乌黑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化安。
原来是沈长明。
化安不敢大意,迅速检查各个视角盲区,确定这地里只有他们二人后,缓缓逼近,问道:“二公子是宴会的主人,怎么抛下前院的贵客,反而躲在这?”
沈长明没有介意他的反客为主,温顺的回答:“我先来的。去年我在这藏了坛好酒,今日想开封招待仙人。没人知道酒放在哪,我只能自己来找。然后你突然就来了……你是要出去吗?我知道这门怎么开。我给你开。”
化安再次逼近,沈长明被他抵在岩壁上。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走?还是——”化安猛得出手,扣住那截白细的脖颈,缓缓收紧,历声低喝:“你知道我是谁了?”
沈长明痛呼出声,他从小到大哪遇到过这种几句话不投机就动手的人,简直无理至极!他用尽全力,想扳开扼住命脉的手,却丝毫没有作用。
怒道:“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你究竟是谁与我无关,你是走是留也与我无关!世人都有秘密,我没空去挨个了解。我都说能给你开门,你怎么还这样对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看着他缺氧到逐渐泛紫的唇,化安犹豫着松了手。这人也算对他有恩,虽然动机不明。
空气猛地窜进气管,沈长明蹲在地上咳了好一会。半响才缓过来,他仰着头,对冷若冰霜的男人伸出手,“扶我一把,没力气了。”
化安轻轻一拉,竟直接将人拉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的想推开,看到少年脖子上青肿的掌印和纸片一样的体重,停了动作。沈长生只到他胸口,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在发抖,好像哭了。
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娇儿,化安心想,所有人都宠他爱他敬他,所有的阴险诡谲、暴力残酷都被排除在世界之外。以至于,突然瞥见一点外界的尖锐和混沌就吓成这样。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别哭了。”化安难得软了语气,轻轻把人推开,承诺道:“你替我开门,我放你安全回家,不能告诉那些人我的行踪。”
沈长明点头,摘下腰间的令牌,往暗门一旁的机关凹槽轻轻一扣,回道:“我不会说。所以你在躲乱剑宗那些人?他们只是来参加消寒会,不是来找你的。”
化安没搭话,看着暗门上光华渐退后,推开挡路的破木板。在进门的瞬间,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快上去吧,别人该等急了。”
被这么一拍,沈长明原本清澈的眼突然变得混沌,连酒都忘了拿,迷迷瞪瞪的走到酒窖外,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暗门内是一条曲折狭长的走道,没有光源,他能夜视,这对他不影响。但是他前行速度却越来越慢,行到最后一个拐角,前面就是出口,他迟迟不敢落脚。
有杀气。
“师弟,是我。”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洞口逆光站着一个男人,广袖高冠,白衣猎猎。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进漆黑的地道里
“你可让师兄好找,乖乖听话,师兄能让你少吃点苦头。”
这是叶知秋,他比化安年长十来岁,幼时师傅常年不着家,化安可以说是师兄叶知秋一手带大的。
化安不解:“执法堂居然放心让你来?”
叶知秋似笑非笑:“这破差事谁都不愿意来,只能抓我凑数了。再说,全宗上下谁人不知我们早已恩断义绝,我对你可是恨之入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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