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歇会吧。”
五乙收了剑,不愿意再和王玚对练,他又一次劝阻。
“不必,再来。”王玚有些气喘,自己动作太迟钝了。
府邸有一处练武厅,这些日子只要许明霁一出门,王玚就来这里捡起武功。
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膝盖,一片淤紫。余毒缠身,尽管李老已经不停变换方子,试图替王玚养一养身子骨,都无济于事。
剑芒已至,五乙只是闪身避开。
“躲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不会似你们般迁就我。”王玚神色肃然,“今日不尽全力与我对打,就是让我在两军交战时快点死。”
许明霁担忧自己就够了,王玚不需要所有人都把他当病秧子对待。
“来!……咳咳。”
五乙迟疑,主子操之过急,他怕……
“阿明回来了。”
五甲速从琉璃瓦上跃下,如今能让主子好好歇会的,也只有阿明了。
“这么早?护膝拿来。”
练武厅四面通风,温度很低,王玚不愿意在暖室里舞枪弄刀。护膝在偏殿的暖炉旁,只要他好好戴着,许明霁不会特意去看他的膝盖。
“公子?春怡,公子在哪?”
许明霁抱着枇杷梨膏,去找西都粮草投资的路上遇见有小贩在卖,他全买下了,念着王玚咳嗽,先赶回来送甜膏。
温水化开饮下,也能解解连日喝药的苦。
“在这……咳咳……咳。”
王玚过来的有些急,迎风忍不住多咳嗽了几声,掩唇皱眉。
许明霁把身上的披风罩在王玚身上,掖好领子,无意间手背贴上王玚的脸。
“怎么这么冰?”
“方才在院子里待了一会。”
“快进屋喝点温水,方才买了枇杷梨膏,正好喝上一些。”
“嗯。”
“不行。”许明霁把王玚推进房间,确认暖炉燃着,“我得去问一下李老,万一和你的药方冲突了可不好……等我。”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出门了。
王玚摘下披风,仔细叠好放在榻上。
“确定阿明不知择日启程去西都的事?”
“不知。”五甲回话,“阿明说‘有钱不赚万世王八’,日日沉迷扩展‘商业版图’。”
“如此便好,南江一带王家押运的物资,通通往西都送。”
他人不仁,王玚自会不义。
许明霁刚推开李老的门,转眼间就到了数日后,沈晗姝带着王岁淮到了京城。
这个世界愈发诡异了,时间不是线性往前,而是如同走马灯般闪回跳跃。似乎只要许明霁一不注意,便眨眼而过。
“嫂嫂舟车劳顿,跋涉许久辛苦了。”
“多大点事。”沈晗姝的性格一点不如名字,豪爽且直性子,“玚儿许久不见,倒是清减了许多。”
“哪里,嫂嫂快进来,午膳备好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一会就毫不生疏了。王岁淮由奶妈在侧厅带着。
“嫂嫂直接问了,可别嫌嫂嫂管事。”
“嫂嫂请讲。”
“一是玚儿腿脚可好些了?二是,那书生呢?”
沈晗姝还未进城门,就听到那茶摊的说书先生讲得头头是道。
“腿脚已无大碍,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必担忧。”
“那就好。”
“至于阿明……”
“玚儿向来行事有度,你安排便好。”见王玚不愿多说,可喊那书生喊得亲切,沈晗姝心下有数。
“岁淮能断奶了,留他在你们身边,我也放心。”
“岁淮年幼,尚不可离了母亲,嫂嫂留在京城罢。”
沈晗姝爽朗一笑,说这小子生在武将世家,绝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一路上奔波也少见哭闹。只是往后,若有意外,还是教他舞笔墨,少弄刀枪的好。
王玚斟满酒杯,与沈晗姝对饮,来日的事,来日谈。
京城又有喜事。
谢家的长子娶亲,十里红妆,沿街派送喜糖,小孩子都高兴坏了,手舞足蹈。
而从使者驿站里抬出的琉璃轿,红盖头下的阿娜日脸上毫无喜色。
锣鼓喧天,红花漫天,谢成皮笑肉不笑。
“大哥……”
“大喜之日,愁眉苦脸作甚?又不是你结亲。”
谢同天生钝感,大哥说了不用忧心,那他便笑。父亲说了大哥是自愿结亲的,他虽觉得委屈了大哥的婚事,但他也信。
如今皆大欢喜便好。
大红的喜字还未过夜,就被匆忙撕下。满目惨白的纸花,同地上的碎雪一般,没有温度。
王玚不等了,他要立马赶赴西都。
月不圆,只偶在密密的云间漏出一点光。
又是林间。
许明霁一路不发一言,他很混乱,日子渐趋混乱,他有时都会恍惚自己在哪,但他牢牢记得,看着王玚,不要让他消失。
乔装出宫的王苏宜,泛泪却不再劝,只是念叨弟弟和嫂嫂,西都冷,多穿衣。
周遭的人逐渐模糊,声音也不真切。
世界越发扭曲,许明霁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玚。
是军帐吗?
来不及思考身在何处,许明霁箭步上前,王玚倒下了。
他又在咳了,只是咳得更费力,还隐有血丝。
疏疏残月光,映得泥地似有霜。
“阿明,有时我会觉得你是天外之人,似乎是神仙送你来陪我一程的。”
王玚很是无力,他自知死期,可他不想在许明霁怀里阖上眼。
“若是人真有来世,若能与你生在盛世,那该多好。遑论礼法,只要阿明在,我便心安。”
许明霁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全是强忍的呜咽声,再讲不出一个字。
这里到底怎么了,他的王玚为什么转眼就要死去。
有谁可以帮帮忙吗?
他紧紧地抱着王玚,用尽力气。王玚是热乎的,身子是暖的,怎么会死呢。
周围的一切似是支撑不住了,树影扭曲变幻,远方已经一片狼藉,没入黑暗。
许明霁只是努力地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愿意看不清王玚。
王玚靠着许明霁怀里,想替他抹去泪痕,可却是徒劳,湿了衣袖,怎么也抹不完。
“竭力伤身,莫哭了,阿明莫哭……”
好几个深呼吸,心脏都疼了,许明霁才缓过一口气,他腾出手胡乱擦掉眼泪,扯起嘴角。
“公…公子,不等来生,现下,我就爱你。”
说完就亲了上去,不带任何情与欲,只有满腔的爱意,深不见底。
“对着月亮,王玚聘许明霁为亲,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可好?”
“好,真好……”
王玚笑眼泛泪,这叫他怎么舍得闭上眼睛,留阿明一人孤伶伶的。
他不应该答应阿明的,阿明往后要妻儿双全,要顺遂一生的,他怎么可以自私地应下誓约。
可王玚真的,他真的舍不得,也不甘心。
怀里人安安静静的,像只是夜深了睡着了,明日清早,他就会来催自己起床,念叨着“阿明又贪睡怠志”。
许明霁埋在王玚颈间,听着没有声响的脉搏,张嘴都吸不进一口气,不会的,王玚不会就这样不在的。
天幕已然裂开,小世界坍缩不复存在,只剩一片混沌,有黑纹虚空而来,交织聚拢成阵。
万籁俱寂,四殿手中收回了三生石,他抓住乱跑的小黑,还下了禁言令。
他要送王玚去顶罪,事成之后,四殿才会放小黑自由。
王玚睁开眼,见到的便是止不住颤抖的许明霁。犹豫了好一会,他伸手轻拍许明霁的背。
许明霁一激灵,血丝遍布的双眼满是不敢置信,泪都止住了。
“你,没事吧?”
王玚说不清此刻的心情,酸涩与难过拧在心头,他甚至无比嫉妒“公子”,也极其遗憾,两人的纠缠,就到这里了。
他看见了远处隐在黑暗的四殿,到了兑现承诺“伏法”的时候了。
没关系,许明霁很快便忘记了,忘掉这段人生,不记得就不会痛苦。
“你……王玚?公子?”许明霁还有些痉挛,方才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了,“都是你……对吗?你答应了和我结亲的。”
“嗯。”
王玚亲了上去,贴在许明霁唇上,像在偷糖果的小孩。
他笑了,有一个吻是他的。
许明霁还没来得及欣喜,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陷入昏睡。
四殿点在许明霁后脑,封存了一切记忆。
天边已有曙光,小世界里的一切都匆匆画上了句号,虚幻终归于无。
“跟我走,他醒来自在人间。”
“确保他无忧。”
“自然。”
“好。”
小黑也噙泪,他目中无神,一句话也说不了。他知道四殿是在保护自己,可却不想接受。
「让我先回家吧」
四殿想了想,应下了。只要小黑不来公堂之上,一切尘埃落定后都好说。
医院,病房里,时钟分分秒秒往后推移。
李雅文手里的苹果快要削好了,她想着给自己儿子和姜序都备上一点好入口的鲜果。
姜序那孩子也是,这么累了也赶过来,医生说是疲劳过度才晕倒的,年轻人睡饱了就好,他在隔壁套房歇着呢。
苹果还没放下,李雅文就听见一声妈,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看见许明霁泪流满面,神情还有些恍惚。
她直接丢掉手里的东西,连忙拿手腕替许明霁擦脸,一会又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手,一边按铃叫医护一边抱着儿子。
“怎么了?我家宝贝哪里不舒服?妈妈在,妈妈在,说给妈妈听。”
许明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涌上来的泪怎么也收不回去,他怕吓到自己妈妈。
“没事……没事,大概是做噩梦了。”
医护转眼就到,好生一番检查,除了心律有些不明的异常,其余指标都无碍,建议先观察一会,他们去安排心电图。
“没事的,妈妈。”许明霁笑着安抚起李雅文,“我只是,只是做了个……梦吧。”
是美梦?还是噩梦?许明霁毫无印象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奇怪。
“没事就好。”
知子莫若母,李雅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妈妈的她第一次看见许明霁这么难过的笑,牵强得刺眼。
但昨天才摔下山崖,眼下儿子还是先好好休息,再去全身检查一遍妥当。
她倒了温水给许明霁,又叫护工去重新洗切苹果,才起身跟着医生去看报告。
许明霁身心俱疲,抿了口水就躺进了被窝里,侧目看着窗外出神,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
忽然,一只猫不知从哪跃上窗台,他通体玄色只有吻部有一块白斑。
猫咪甩甩脑袋,好像经历千辛万苦从哪个地方钻出来来一样,口中衔着一支笔,向许明霁走来。
似是旧识,许明霁觉得这只猫好熟悉,他坐起身,伸手,试探地叫。
“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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