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漩涡后,空间仿佛瞬间压缩了数倍,窒闷之感宛如巨石压顶,急遽搏动的心跳声直震耳膜,令人耳鸣目眩。
而锋霜利雪般的空间乱流正不留血痕地凌迟着漩涡内的卷入者,时间被无限扭曲,好似过了千载万年般漫长,又好似只是几个眨眼的瞬间。
等到双足落到实地时,宿渺慢半拍醒过神来,喘息不定间身体仍不自觉发颤,血肉筋脉隐隐抽痛,昭示了漩涡一遭的可怖。
宿渺竭力平复着胸腔失序的搏动,身形一动,才觉出有何不对。
——腰间正环着一只手臂,手臂的主人似是正在集中注意打量着四周,还未想起要把手收回去。
宿渺眼眸微微一眨:“子休。”
腰间手臂一滞,才反应过来般,下一瞬立马收了回去。
却被宿渺一把抓住了手腕。
宿渺道:“你又运转灵源凝实魂体了?”
秦子休看了眼被宿渺牢牢紧攥的手腕,又看了眼宿渺,须臾,他缓缓撤去灵源,手臂在宿渺的手心恢复了虚浮状态,他淡淡应道:“……嗯。”
宿渺手指蜷了蜷,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宿渺一顿:“这是何处?”
秦子休转眼看向前方,道:“鬼门幻境。”
乍眼望去,所处境域弥漫着灰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渗入其中,身前是一片延伸至远际的辽阔漆林,树叶无风自动,阴寂而诡森。
然而细瞧之下却能发现,那密密麻麻的树叶并非树叶,而是一张张泛着青白的鬼面。
只见张张鬼面狰狞,空洞漆黑的眼睛方向一致地锁定向来人。
万千道泛着恶意的视线落在宿渺和秦子休身上。
有如附骨之疽。
下一刻,鬼面宛如离弦的箭矢,疾风骤雨般铺天盖地而来,拖尾的残影化为锋利的尖刺,利刺破空声似要将整个空间撕碎。
秦子休只手一抬,涓涓灵力汇于掌心,在鬼面雨覆盖而来的当口,他掌心骤然下压,浩瀚灵力撞地反震开来,如海般朝四面八方奔涌而去,数万鬼面被尽数淹没,连同鬼面林一齐倾覆在灵海之下。
秦子休掌心一收正要紧攥成拳,操控灵海吞噬鬼面,却被宿渺喝止道:“子休且慢!魂链异动,这境域布满了青障百姓的魂息,想必是之前的瘴期二三者在行祭礼时献出的部分魂元。”
……这些鬼面,竟是青障百姓。
秦子休拧着眉迅速撤下杀诀,顺势施出一道锁魂诀将被倾覆的鬼面尽数送进了一个法阵中。
突然,一片密集的冰冷低嘶声响起,正从四周朝着法阵飞快汇聚。
秦子休抬眸望去,见是万缕青雾化成的毒蛇正纷纷扑咬着法阵结界,竖瞳满溢着贪婪饥渴,不死心地想要咬食被锁在法阵里的“鬼面”,冰冷容色不由浮上一缕讽意。
瞧这情形,是舍不下遗留在龙王庙里的魂元,想要将之蚕食殆尽后再撤身离开了。
“天竹虺。”秦子休冷嘲道,“这两日在暗处苟窥多时了吧。”
话音一落,那密密麻麻围着法阵的数万毒蛇齐齐一滞,下一瞬尽化青雾,拢成一团,一袭竹绿流衫的青晚攸现身而出,冰冷竖瞳氤氲着萤绿流光。
青晚攸先是看了眼行踪一直被他留意着的宿渺,又看向这几日一直随行在宿渺身边,气韵清冷孤傲的男子。
只见此人白袍猎猎间,似一捧灼不融的熠目霜雪,又如天宫悬月般周身萦绕着难言的威压,直让青晚攸觉得棘手。
他阴戾地眯了眯眼:“你是何人。”
秦子休淡淡道:“取你性命之人。”
青晚攸一怔,恼怒道:“谁取谁性命还未可知!”
语罢,青晚攸身形骤然拔高,转瞬便化为了一条足高十丈的竹绿巨虺。
天竹虺仰天一声厉啸,下一瞬立刻朝着宿渺秦子休二人击射而去。
想到来时商量好的多个对策,宿渺道:“绞蛇琴阵?”
秦子休回道:“可堪一试。”
于天竹虺扑咬而来的刹那,两人有如云雾般双双消失在原地,天竹虺直接扑了个空。
天竹虺正自惊疑不定,不想这片昏暗境域忽然被脚下闪耀的光芒映成了白昼。
它朝下一看,竟见无数根纵横交错的琴弦拓地成网,如同落入了一张莹白澄透的棋盘,棋盘之下奔涌着滔滔灵流。
棋盘的另一端,宿渺手持佩剑浮现,问道:“医谷弟子胡药药可是在你手上?”
天竹虺扫了眼周遭,不见方才那雪袍仙师,蛇尾警惕轻甩间,他打量着宿渺目无着点的碎冰盲瞳,不以为意道:“是又如何。”
言下之意,能耐他何。
宿渺闻言缓缓点头,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连同语气也平常:“知晓了。”
天竹虺见状心生轻视,谁知宿渺足尖一挑脚下琴弦震出一道弦音,弦音穿透蛇身直打在天竹虺的魄体上,瞧不见的音刃亘穿天竹虺的识海,激痛瞬间袭遍全身。
天竹虺痛啸开来,余光又见宿渺飞身疾掠而来,剑光一闪,利刃转瞬刺入蛇身,蛇尾痛得抽搐一甩,失控地往周围击扫。
宿渺凭声辨位,身形竟比天竹虺更似游蛇般灵活,配合着秦子休在瑶光月境中以浩瀚灵源为墨,道道布画的杀阵,脚下有条不紊地踮挑着琴弦,拨奏出声声激亢琴音。
瑶光月境之内,布画杀阵的同时视线仍紧紧落在与天竹虺缠斗的宿渺身上,以防宿渺对付不及的秦子休蓦然瞳孔一缩,脑海不期然闪过零碎画面。
画面中,约莫十来年纪的少女持着一柄低阶灵剑,不服输地与瑶光琴袭去的万缕琴弦对着招。
每被击倒一次,她便爬起来一次。
低微灵力每枯竭一次,她便吞服丹药竭力聚起灵源,重新站起来一次。
这是……宿渺。
那厢,宿渺快速游闪在天竹虺的感知盲区,烟蓝裙摆迎风扬动,好似翼尖残损却依旧蹁跹自如的闪蝶,在天竹虺被琴音震裂识海的间隙,一剑接一剑地扎在蛇身上,一个个深可见骨的血洞接连出现,漫溢着浓重的邪息。
秦子休及时回过神来,扬手朝宿渺送出一道灵源,灵源悄然笼住宿渺的身形,将天竹虺伤口迸溅而出的污血完全隔绝开来。
天竹虺暴怒不已,蛇尾发了狂地攻向宿渺,却每每被宿渺巧妙避过,结果蛇尾刹不住力频频撞在鬼面林木上,砸得树身纷纷倒塌,轰声作响,连带林木断裂迸射出的木刺也在琴音的操控下顺势扎入了蛇身。
天竹虺左支右绌,在招招重创之下逐渐力竭,宿渺抓住时机,足尖一踮迅速腾跃上蛇身,右手迅速绷直高举,一道寒光飞闪而过,长剑深深扎入了天竹虺的七寸!天竹虺霎时仰身疯狂甩动,尖啸生生震彻整个境域。
宿渺足尖一点飞身后退,及时避出天竹虺邪息爆溢的范围。
很快,天竹虺剧烈的甩动逐渐变成迟缓的挣扭,最终蛇身一僵,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再没了声息。
双脚一落到实地,宿渺控制不住膝弯一软,便要跪在地上,被迅速离开瑶光月境飞身而来的秦子休揽住腰身,虚弱地靠在了秦子休泛着寒雪冷香的怀里。
“宿渺!”看着宿渺苍白的容颜,秦子休罕见焦急了面色。
宿渺抬手轻轻支住秦子休的胸膛,唇瓣微动想说什么,胸口陡然闷窒,一股腥甜涌出喉腔,她细眉一蹙,硬生生吞咽回去,却仍有一线血液从唇角滑落。
天竹虺的修为媲于返虚境,只她这半步金丹之身勠力相抗,即便取胜,也依旧难免重创。
见状,秦子休容色霎时冷凝极了,他一手揽着宿渺,另一手蕴蓄灵源一汩汩送入宿渺的体内。
谁知宿渺纤指竭力一握,攥住了秦子休的手腕,力道轻弱,话音却坚决:“……撤去灵源,不要凝实魂体。”
秦子休一怔。
“先前几次,你能靠运转灵源凝实魂体,触碰到我,我问你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用灵源长时间让魂体凝实,你告诉我说……因为麻烦。”
宿渺荒谬地笑了笑,“……那我再问你,为何每次凝实魂体后,你都会在瑶光琴内待上许久,哪怕并非歇息时辰。”
秦子休默了默,想说这是身为琴灵的习性,宿渺却道:“莫要骗我。”
秦子休无声看着宿渺,抿了薄唇,说不出只言片语。
宿渺道:“……天命拿走了我视物的能力,可也还补了我灵魄上的眼明,我生来便比常人更能感知到魂息,哪怕我修为不高……你可知那几次我都感觉到了你魂体上的虚弱,虽是极其轻微,让我一时间难以确认,以为是错觉。”
她定了定声,道,“……现下你告诉我,强行凝实魂体,会让你魂体有损,对么?”
秦子休指节蜷了蜷,他沉默一瞬,道:“只是小伤,很快便能好全。”
宿渺咬牙道:“可若多次受损,伤势累积,魂体承不住终会导致消散,你怎会不知。”
更何况,秦子休的情况比之其他人来说更为危险。
宿渺无声收紧了力道,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秦子休竟是一缕残魂,一缕即便可以通过意念自如操控瑶光灵源,修为境界奇高,却独独不能动及本身灵魄的残魂。
残魂有损,极易湮灭。
若非此次进入鬼门幻境,被青障城人浩大的残碎魂元包围,宿渺也无法清晰地感知到秦子休的灵魄状态与那些残碎魂元有多相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古灵器所生的琴灵怎么可能会灵魄不全……
所以,当真是那日她自爆灵体伤及瑶光琴,才导致了……
“不是。”
宿渺闻声一僵,无措抬头对上秦子休,思绪盈满了惶惑。
秦子休目光落在宿渺惨白的脸色,那浮在清丽眉眼间的自责后悔让他瞧着十分不是滋味,他淡淡道:“别胡思乱想。”
宿渺滞了滞,须臾,眼眸半垂道:“你同我许诺,不再做损及自身魂体的事,尤其是强行凝实魂体。”
秦子休一顿,冷声道:“若遇情急,我不可能弃你于不顾。”
宿渺也冷了声:“你同我许诺!”
秦子休拧着眉:“宿渺……”
宿渺眼波晕着一层水色,定定地“看”着秦子休:“你若还认我为主,便同我许诺。”
秦子休对上宿渺的眸子,不由想到了方才看到的画面。
画面视角明显出于当时身处在瑶光月境中的他,那万缕琴弦招式也是出自他手。
秦子休能隐约感觉到,彼时的他,是在默不作声地陪着宿渺修炼剑法,这似乎意味着他的确陪伴了宿渺数年,也的确是瑶光琴所生的琴灵……只是不知为何会记忆有损,灵魄有缺,且在魔族攻入医谷时身负内伤。
不过纵使如此,直觉还是告诉他,他的异状与宿渺并无关系,而是另有其因。
秦子休将宿渺重新扶稳,顿了顿,终是妥协:“……好。”
身前带着温度的躯体逐渐虚浮,须臾,便恢复成了残魂貌态,宿渺心口一松,漫上说不出的酸楚。
她取出一粒丹药服入,待内息调和后,才起身与秦子休一同朝天竹虺的尸身走去。
秦子休冷漠地看着已死僵半晌的虺蛇,只手虚悬在其上方,股股绿雾顿时从蛇身涌出,汇融一齐,最终化为一团形似竹绿虺蛇的雾体。
与此同时,足下辽阔的琴弦棋盘一消,化为瑶光仙琴悬浮在了半空。
鬼门幻境成片皲裂,瞬息散成漫漫黑雾。
黑雾逐渐消弥间,龙王庙重新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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