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商。
过暮的时分,乘着夕日的一缕余晖,这日里的最后一船货终于到了港口,海天一色的是沉日规划的粼粼晖光,打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正忙的时刻,来来往往的都是卸货的人,管事的李行川正拿着簿子清算。
“大公子还病着呢?”工头窃语。
“好像是的。”
“看这李川行守了三五天,主家也没个准信,怕是大公子还没醒来,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挨过去。”收帆的水手窃语。
“难啊,大公子那个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
那边窃语着,另一边听着的两个人直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低下头继续忙活着。
瞅见了有人在偷懒,路过的李老船公操着鞭子就骂骂咧咧的一顿抽了过来,直将那几个窃语的人都抽了回去继续做工。
收完了帆,听着那头好似传来了什么动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见着当头的李船公不在,几个搬箱子的工头就有停下了脚步来望去,船上几个正在收绳的水手也探了头,想要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看的,时间不早了都快忙去罢。”老水手一边叼着旱烟一边织网说道。
“是不是又丢了货计?”
“好似是的。”
“我看这李家是越来越不景气唉。”有人叹气。
“这李行川实在难堪大用。”
“啧,到底是和奴才私奔生下的儿子,登不上台面的,管不着事的,哪里能和主家的公子们比?”
“……”
没有叫回来那几个看热闹的年轻的水手,老水手沉默的抽着旱烟坐在一旁织着网,将这次出海打捞过来的旁人不要的贝壳串编串着,只是上了些年岁,走神间冷不丁的将那烟灰抖在了手上,才像是被烫醒了过来,那一支旱烟管更是没有拿稳的掉落在了地上。
正准备弯腰拾捡。
那支旱烟管被另一个人捡了起来。
“是岳鼎老先生吗。”单玉儿问。
“……”老水手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我们这儿都是老臭船工,哪来的什么老先生。”不等他说什么,便有旁人听到笑着插了话,“你是哪家的女娃娃,找教书先生找到这儿来了?”
这一番嗓门很快的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
也不在意说了什么,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咐和着起哄笑了起来,直当逗乐着一个小姑娘好似逗乐着闯入狼群的小绵羊一般。
那起哄的笑声听着刺耳,但却早已经在她的心里掀不起任何的风浪了。
单玉儿不动。
甚至于连神色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微微颌首,说,“岳老先生,我有事相请,还有劳你随我过来一趟。”说着这话,手里还拿着他的那一支旱烟管。
岳鼎佝偻着身子神色有些踌蹰的站起了身来,却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
“哎呦,单小姐原来在这里。”赶来找人的李船工一副谄媚,躬着腰说,“可把单小姐盼来了,西江的货出了点状况,那李行川不中,正焦头烂额的拿不定主意,让我来请小姐过去一趟。”
“……”
这一番话让船上的人一时候鸦静。
不说刚才操着鞭子耀武扬威的李船工眼前这一副低头哈腰谄媚的模样。
那李行川出身再不待见多少也算眼前的主事,而眼前这样一个小姑娘……真是不知是何来头。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单玉儿点了头,走去几步时又转过头对佝偻着身子的老水手说了一句,“岳老先生,请。”说着话,手上还扬了扬他那一支方才掉落下来的旱烟管,对他笑了笑。
“……”
小姑娘穿着一身青玉的衣衫,扎着的两个花藤缠着的花鞭子好似灯笼一般的挂在了两侧,微微压着襟口那一圈滚过的鹅黄色花边,小小的个子,好似嫩芽般,娇俏,却又极富有生命力和朝气。
尤其是在笑的时候。
那是一眼就能让人讨喜的姑娘。
“单小姐。”李行川拿着簿子走了过来,似是有一顿,却又很快的恢复了往日里的情绪。他微微躬下了身,将手中盘查出了纰漏的地方呈了过去,“西江的这一船货确实出了些问题,少了足足二十石。”
“是什么东西?”单玉儿接过了帐簿。
“茶叶,烟草,还有一些特供的丝绸绢织。”李行川说。
“沿运的路线有排查吗,这一艘船的主船是谁?”
“主船人叫张贵,航时有记簿在册。”李行川说。
“嗯。”
单玉儿低头翻看着簿子。
商口一时间没人说话,只等着她裁夺示令,远远几个看热闹的船工咬耳朵。
“这巴掌大的女娃儿是谁?”
“不知道啊。”
“她能干啥,怕是都不认得几个字?”
“……”
眼见着那边的李行川视线扫了过来,有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们几下,便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继续忙活了下去。
单玉儿翻了几页,手指略有停顿。似有思忖了一会儿,说,“我记的不错的话,前日里西江好似有过风暴。张贵说的话却也不假,茶叶怕不是被打进去了。”
李行川神色有些迟疑,“……话是这么说,但……”
那声音本就不大。
又带着些许踌蹰,只刚开口便被另外的声音给吞没了下去。
“单小姐,绸缎庄的方老板来过货了。”
“……”
这事按理来说是由李行川全权处理的。
也不知原因。
报信那厮好似故意想要让他难堪一般。
“我知道了,你先备上茶点请方老板入座。”单玉儿合上了手中的簿子,微侧头道,“李公子,请。”
即使给他留了颜面,但说不难堪是假的。李行川脸色不大好,却只是抓了抓袖口,停顿了片刻,也没有多说什么的跟在了她的身后走去,整个人越发的沉默。
老水手望着眼前的事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见他没跟上来,走在前面的单玉儿转过了头来,也没有停顿,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那一管旱烟管。
“姑娘要个老船公跟着做甚?”旁边的大货老板问。
“哈哈。”
单玉儿笑了笑,说,“我年龄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也许就起兴想要放船去湖中玩一玩也说不定呢?”
几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的走了进去,商谈间差了几个随侍在外头看风,掌茶的工夫,外面是渐渐忙到了尾头,里面是聊的敲合了几单生意,等着船头挂上了夜灯后,陆续的有人散了场。
这期间,李行川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的端坐在一旁。
他没说话,那老船公便更没有开口。
等到人陆续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寥寥。
“你这副口才是真的好,吹的天花乱坠的我都快真信了。”单玉儿掌着热茶,轻吹了一口,冷不丁说道。
这话说的莫名。
“哈哈哈哈。”那绸缎庄老板笑了起来,“那也比不过你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
李行川后知后觉的回过了神来,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道,“小姐,时候不早了,今日……”
单玉儿掌着热茶,说,“无妨,膳点我已经差人放在了船上。”
说到这里。
她放下了手中饮罢的茶盏,微微颌首,“还有劳岳老先生放船入水。”
岳鼎怔住了,“要……要去哪里?”
单玉儿笑了笑,说,“乘兴夜泊,顺水而去,往水中追月,可不快哉?”话是说到这里,却是望着他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神色不动,意示恐隔墙有耳。
李行川一怔。
岳鼎明白了过来道,“是。”
挂在上头的船灯在夜里晃晃,出去的岳鼎熟练非常的解了绳,直操着蒿缓缓地将小船放入了水中。只看着皎洁如玉的月色下,迎着一池的星辉,那船缓缓地剪开了水面。
载着万千粼粼光色。
是水与月的颜色。
那颜色正照在了她的脸上,在那照落一片的灯花下。
“有关张贵的这一条船,我长话短说。”单玉儿一边说着一边着手推展开一卷水图,“西江的这一带水线有一条暗线,在这个位置,算着时间,开凿出来应该是在最近。二十石货物的丢失,我推测没有错的话应该是在这里调了包。”
单玉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划着。
李行川震愕,“怎么会?”
单玉儿继续说道,“茶叶烟草并不算硬通货,即便是二十石的损耗,算下来也只是不大不小的事情,但问题是空出来的二十石货的位置是否还会另外装上什么东西,避开水师的检口……”
李行川神色一震,“你的意思是有人——”
“我查了,西江那一带的歌舞舫最近有几个出手阔绰新面孔,都是船舶商的出身,夜夜一掷千金。”旁边那个绸缎庄方老板抱着茶盅说着,“我与他们喝了几天酒熟络了起来,假借酒抱愁说要运些东西,但苦税难待,商船难候,他们听罢笑了起来与我说自有其它法子,我便假意委了他们一船,虽然暂且不知原由,但确实如他们所说另有道子。”
“这位方老板……”李行川脸色有些沉凝,如此大事,放一个绸缎庄的外人旁听实在不妥。
“无妨,他……”单玉儿侧过头望了一眼男人,像是在思考着该用什么词来称谓概括才得以更精准一些。
思忖。
最后点头,单玉儿道,“他是我小弟。”
“?”
方有道听罢愣了一下,禁不住笑骂,“……你个鬼丫头真不怕折寿。”
单玉儿将一沓银票放在了案上。
方有道收下,道,“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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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放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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