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料峭,远处的黑鸦无声窥视。
没入地面的箭矢轻轻颤,冷光中,是藏于墙壁上的弓弩冷漠的注视着屋内的烛火,瞄视着致命的心脏,只待一击毙命。
“我不是来与你商议的,我是来要你性命的。”
“……”
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机会。
“……”
李承献跪在了地上,怔神的抬起头望向了眼前这一个无比陌生的男人。那般轻淡的无视他人哀请,那么冷漠的欲要戮夺他人性命。
那是掺杂着冷静与理智的疯狂。
就连杀意与怨怒都是冷的,寡漠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他从来没有见过李麟生这副的模样,陌生的好似是另一个人。
印象中的男人瘦骨嶙峋,面容病白,身上总是带着中草药的气息。李麟生不多话,更多的时候都只是在一旁看着,偶有低头微笑,是他人口中谦逊怀礼的世家公子。
无论当中几分的真,几分的假,记忆里的李麟生贯来做着他人眼里的如玉君子,从来都不曾显露出锋芒。
只是此一刻。
他真正感受到了,这世间上真的存在连一丝灵魂温度都没有的人。
他已不似是活人!
“咣当——”桌案上的文房在扫袖中摔落了一地,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凝结至了冰点,觉察到不对劲的李承献不欲再与他过多的纠缠下去。
呼吸声震于双耳。
心跳擂鼓。
李承献站起了身,踩着那洒落一地的白宣想要往屋外跑去。
他不清楚屋内的暗角是否会再一次有箭矢飞射,只是一种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本能的想要逃离出危险。
“嘶!”
迎面是殷红的信子吐来。
李承献震骇的退了一步,看着拦门在外的东西,愕然是一条张露着尖牙的毒蛇!
“你想要去哪里?”身后,李麟生开口问道。
“你……”
李承献与那一条毒蛇对视着,看着眼前尖怖的三角蛇角,望着它微动的双目和嘶吐的信子,背脊发寒的退步,颤声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麟生侧身问,“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
“你,你怎么会……这是你带来的……”李承献望着那一条盘游而上的毒蛇,脸色几近惨白,“李麟生,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带了这等的畜生过来,你……”
他是真的要杀他。
并且是真的能够做到譬如他所说的那样,让他不得好死。
这样的一条毒蛇,只是看一眼便足够教人双腿发软,只肖咬上一口,怕是华佗扁鹊在世也难医。
他是真的要杀他。
也是真的有法子杀他,真的杀的了他。
“为什么!”兴许是巨大的恐惧压身,李承献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的嗡然,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的的厉声质问着,“你要杀我?你凭什么杀我!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步步逼命毫无容情甚至是连一丝的余地都不留?”
李麟生侧首望向了他。
李承献脸色苍白的说道,“律法诸之,我若有罪,自有官府审夺,有衙役惩加!李麟生,你凭什么来审我的罪,来定我的刑!你又凭什么来惩处我,要我的命!”
“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惩处的。”李麟生望着他。
“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李麟生说。
“哈,哈哈哈……”
李承献听到这里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世上从来没有谁是该死之人,这话可是大公子你曾经亲口所说的。”
李麟生神色平静的颌首,说,“这确实曾经是我说过的话。”
李承献脸色苍白的死死盯视着眼前的人,“你着实是一个矫饰的伪君子李麟生!”
李麟生没有答话,只是信庭走去了几步,时有侧过头望向了他,“律法诸之,有罪法罚。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何不在自己背法离经的时候忌惮三分刑罪之祸?”
屋中的烛火照在了他的身上,在他的信步之间。
霜白的衣。
投射下一片深色的重影。
李麟生望向了他,神色隐有了几番玩味,“承献,你着实深谙人性的趋利避害。已身背法之下,与他人谈得利弊,已身谋利之时,规训他人便谈道法则。”
手上的血已经结作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但上面的痛却依旧是清晰的。
李承献死死地压着自己伤口,脸色苍白的望着眼前似人似鬼的男人,“这世上本就是肉弱强食,利益相加,强者制定规则,弱者俯耳恭听。”
李麟生望着他,“你看,我与你谈法则,你与我谈利弊,如此诡辨确实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李承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李麟生又走了几步,像是有所思忖般。
那一张脸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的表情,平静的一同往日。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李麟生望向了他,“因为我比你强,我能杀了你。因为我足够强,可以制定如何杀你的规则,选择杀你的时间,杀你的地点,杀你的方式。因为我比你强,所以我杀了你。而你,做为一个弱者,只能俯耳恭听,引颈就戮。”
“……荒谬!”李承献死死地盯着他。
“荒谬吗?”
李麟生微微颌首,神色平静的说道,“这可是你方才一字一句亲口所说的话,难为你原来也会觉得这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说到这里。
李麟生倾身低下了身子,逼视向了他,“承献,既然你信奉这一套肉弱强食的丛林法则,那么你应当做好被人践踏一切踩入泥沼的准备。你不是强者,即便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是,但这世上永远有比你更强的人,那个人或许是我,或许是其它人,在这一套法则之下,你永远永远都不会是那个制定规则能够掌握权力的人,而只是一个俯首恭听的奴仆,一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一心想着狐假虎威的伥鬼。”
总有比你强大的人。
总会成为其它人的养料。
既然崇尚践踏他人的自由与权力,那么便理所应当做好被他人践踏的准备。
成为他人自由下的烂泥。
“……”
李承献望着咫尺之间似人似鬼的男人,失血之下的嘴唇苍白的微微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麟生低道,“千秋史载,历朝更迭,只有在战火烽连最为动荡的时候,才会礼乐崩坏,才会无视法则,才会无视善恶。在太平的盛世,藐视德行与法则,夸夸其谈,吹鼓着肉弱强食胜者为王,以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之身案板鱼肉,信奉着只要足够强大便可以践踏世间的一切。承献,你当真是愚不可及。”
没有怒容,没有厉颜。
字句平缓。
却又让人有一个欺面而来的压迫之感,好似不得呼吸一般。
“坐下,拿起笔。”李麟生道。
迫于对方传来的压力,李承献退了几步僵硬着身扳坐下了桌案,脸上已然没有了一丝的血色,只在对方的注视下颤着手拿起了毛笔,却险险地没有握住。
“啪嗒。”
笔头摔去了桌上,李承献伸手忙拾了起来。
“写,趁我没有改变主意。”李麟生平静道。
他错了吗?
这世间可不正从来都是强者占据一切,钱也好,权也罢,坐拥着无数的美人,差遣着数不尽的奴仆,手握着一切,只随性而为之,从来不追对错,从来只道利弊。
明明自来都是如此。
从他出生的这一片山林开始,兔食草,狼食兔,猎食也向来如此。
强者掌控一切,也坐拥一切。
弱者,从来只是他人口中餐。
他所要做的从来便就是成为强者,能猎食他人的强者,即便做不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权贵势,也不要成为那荒贱野草。
——如果你崇尚践踏他人的权力,那么便做好被他人践踏的准备。
——成为他人权力自由下的烂泥。
“……”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崩坏。是认知的崩离,信念的裂析,仿佛自己自始至终坚持不懈的努力都是错误,好似什么都是错的。
那一瞬间头痛欲裂。
可……可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呢?
可……
对,又有什么用呢?
“我……”李承献颤声的开口,终究是禁不住合着笔掩面。
是。
他不是强者。
永远都会有比他更强的人。
他是他人权力自由下任他人践踏的烂泥,他的存在只有着有用与无用的区别,有用,便是一枚可供人驱使的棋子,无用,便是一枚弃子。
二十余载。
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让自己看上去能够更加的“有用”。
不应该是这样吗?
可现实,明明只能是这样。
“……我不知道。”在一片混乱之中,李承献哑声说道,声音不知何由的沙涩,好似每一个字都吐得无比的艰难,“我不知道,我……”
“你确实不知道。”
李麟生望着他,道,“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什么都想要握在手中,也从来不知道是非对错,善恶礼法,但承献,事由至今,已经不是一句不知道所能翻页过去的了。”
“我想要什么?”
李承献骤然拍案起身,面目青獠,“我想要诗情妹妹!我是真心爱她的!李麟生都是你从中搅和!!”
李麟生望着眼前好似一头混沌困兽的男人。
李承献双目锃红的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没有建树与没有才华,可我真的尽力了!我爱她,我想要她,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你为什么要从中做梗!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说到这里。
李承献不管不顾的一把揪起了他的襟口,“李麟生!为什么你如何也不肯点头!任凭我跪地哀求也无动于衷,究竟要我怎样求你你才肯点头!”
“因为她并不爱你。”
李麟生望向了他,“因为她有说不爱你的权力。”
“……”
记忆里,是大雨之下狼狈到极点的少年,却是如何的哀求也敲不开那一扇紧闭的大门。
是临别时的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是她怒目转身而去。
李麟生神色平静的望着他,道,“承献,你以为只要毁了她的清誉,得市巷口舌,投笔诛伐,再无人过府提亲婚配,教她珠黄闺中,她李诗情便就能成为了你的人吗?”
离得近,近得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睑抽动。
李麟生望着他,说,“我明确的告诉你,李承献,不会。别说你散了满城的谣言毁了诗情的清誉,即便真的得落你手遭你染指,真的失了女儿家的清白,只要她李诗情不愿意嫁,只要她不爱,我做为她的大哥,便永远不会点这个头。纵是她珠黄闺中,无人婚娶,我李府也养得起这阁中玉兰!”
说罢。
李麟生一力拉开了他的手,将他甩作了一旁。
“你爱她?”
李麟生走向了一步,低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教了你得不到便将人毁掉?不,你只不过是想要要她,就像你想要一支笔一张纸一个玩偶一样,不给你,你便将东西摔碎砸烂,更容不得落在他人的手中。李承献,你便就是这样一个愚蠢而又幼稚到了极点的人。”
被甩去一旁的李承献怒而抬头。
李麟生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一种爱,是教人因为得不到便将人毁掉的。”
好似最后一层遮羞的布被人硬生生的撕扯下来。
从认知的崩塌。
到伪装的撕裂。
裸露出来的是一个**裸的无比丑陋的人,无能,弱小,虚假,心比天高却又一事无成,到最后就连一腔的爱意也成了扭曲的毒药。
李承献望着眼前的人,双目腥红。
下一刻——
“咚!”
李承献便是整个人一力冲了过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向了李麟生。冲力之下,只见着一把短刀毕现,握刀的人面容青獠,一双手握着刀柄整个人撞了过去!
“……”
有血滴落了下来,好似断了线的珠链一般。
幽火下。
风乍起,一室的黑影不安的缵动着。
“就像现在这样。”李麟生望着他,说,“得不到我的谅解,于是选择杀了我。”
照影处。
那一把短刀愕然刺进了李麟生的右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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