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傍晚,叶纾在营帐内,整理衣物,这已是春猎的最后一日,明日上午便可回到叶府。
叶纾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她格外疲惫,倒不是因为成日在猎苑中追逐猎物、弯弓搭箭让她劳累。是她第一日出行时救下的那个陆公子。
叶纾早已和他说明,救他只是职责使然,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那小公子却不理会,时不时出现在叶纾身边,上前来和她搭话,即使叶纾不理他,他也不尴尬,笑意盈盈的,似乎在她身边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后来,陆临熙意识到自己给叶纾造成了困扰,便不再上前,但叶纾出现的地方,总会有他的身影。
叶纾每次从帐中出来,门口总会放着些东西,或山中的果子,或刚摘下的野花……层出不穷。
从前叶纾冷面相对,那些对她有好感的小公子便再不敢上前,然而陆临熙显然和那些小公子不同,纵使不上前,也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况且借春猎结交心仪女子或郎君本就是传统。于是,国公府公子陆临熙相中将军府少主叶纾,并主动追取的事迹,便在世家女子间传开了,成了此次春猎的热门谈资。
叶纾对此很是无奈。
第二日叶纾回到了叶府。
依然没看到沈清遇的身影。
她刚在屋中坐下,月娘便带着两个少年过来给她请安。
“这两个侍从,昨日到的,已经秉过正夫了。”月娘说道。
“好,月娘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和他们说。”
月娘恭身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叶纾和跪在地上的两个少年。
叶纾打量着二人,她还记得,那日她回谢宅找线索时,就是他们中的一人,哭着对自己说一定要为阿青报仇。
叶纾思绪渐渐飘远……
小甲和小乙此时却惴惴不安,叶府的规模气势已经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但他们却知道,越是这样的高门大户,行差踏错一步,轻则被发卖,重则性命不保。
而此时在他们面前的,再也不是当初在谢宅他们陪伴了数月的小姐。他们几月前在谢宅见过她逼问下人,如今的小姐,很是可怕。
她把他们带到京城,可是想把在谢宅的痕迹完全除去?饶是一贯冷静的小甲,此时也发起抖来。
见两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叶纾才回过了神。
“起来吧。”她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二人连忙起身,却是局促非常。
“在谢宅的事我不记得了,但听说是你们一直在照顾我。”叶纾想拉近些关系,毕竟,她让二人来此,是有自己打算的。
“其实是阿青照顾小姐……不,是少主更多……”小乙小声道,但被小甲扯了扯衣袖打断了。
叶纾冷不防像是被刺了下,微微一愣,随即如实道:“你们感情很好。”
叶纾平日说话便是如此淡漠,但小甲小乙并不知道,听到叶纾这样说,以为她生气了。
小甲立即拉着小乙跪下,说道:“奴是少主的侍从,一心听从少主吩咐,不敢同旁人有交情。”
“起来吧,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兄弟二人性子竟如此不同,叶纾心想。
“不用怕,你们现在是我院中的人,我日后会护着你们的,”叶纾顿了顿,接着道,“你们既和十九是旧识,他现在也在我院中做杂役,平日没事可以找他叙叙旧,相互关照些。可明白我的意思?”
叶纾极少这般委婉曲折的讲话,着实让她有些头疼。
“奴明白了,定不会让少主失望。”小甲低声道,随即缓缓抬起头,似乎从眼前的人身上看到了在谢宅时小姐的影子。
叶纾点了点头,下意识地信任他们。
“下午云坠应该会告诉你们些规矩,她虽严厉,处事却十分公正,你们不用怕。”叶纾补充道,不由自主地想让这两个少年放松些。
这时,月娘回来了。
“怎么了?”叶纾见月娘神色不自然,知道一定有什么事。
小甲小乙便退下了。
走出屋子很远后,小乙拉着小甲疑惑道:“哥,小姐……是少主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明白。”小姐变成少主后,不仅让人看着害怕,连说话他都听不懂了。
“没什么,就是让我们像从前在谢宅一样。”小甲看向院外,这叶府当真是一眼望不到边。
“那我能去看看阿青吗,我想他了。”小乙小声问道。
“嗯。我们一起去。”
小甲小乙一拐进厢房,就听到一女子厉声呵斥道:“你可还有话说?罚你不许吃午饭,把这里收拾干净。”
“奴领罚。”
听出是阿青的声音,小甲小乙躲到一旁。
等女子出去后,小乙一下子扑到沈清遇面前,“阿青,你还活着,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正跪在地上专心擦拭地面上水渍的沈清遇听到声音一震,再一抬头,他脸上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小乙,”沈清遇一回头,果然见到站在一旁正笑着和他打招呼的小甲,“你们,怎么来了,何时来的?”
沈清遇起身,也拉起了小乙。
小甲把叶纾在一月时到谢宅找证据再到他们来京城的事都告诉了他。
沈清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都是我不好,让你们离了亲人,来到这里。”
小甲没接沈清遇的话,反而看着地面说道:“他们这么欺负你,你都忍着?这水渍,明显是后加上去的。”
沈清遇摇了摇头,“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道:“你们快回去吧,我怕待会儿云坠姑娘回来,反而连累了你们。”
“我们帮你吧,反正我们还没安排活计。”小甲冲小乙使了个眼色,小乙立刻拿起抹布沿着刚才沈清遇清理过的地方擦拭起来。
“那怎么行,你们是少主的侍从,怎能做这样的事?”沈清遇刚想从小乙手中拿过抹布。
小乙忽然说道:“就是少主说的,让我们多关照你的。”
沈清遇听后,仿佛被定在了那里。真的,就像他想的那样,叶纾花费这么多心思,只为护着一个卑微如尘的他?
*
叶纾来到茶楼时,江蓠正站在门外等她。不再是往日身着京兆尹官服的威严模样,此时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袍,将人衬得书卷气浓郁。
“叶大人,请……”江蓠引着叶纾进到包厢。
“江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叶纾最不擅长的就是官场中的客套周旋,无论何种场合,她总是开门见山。
话音刚落,已然端坐的江蓠复又起身,朝叶纾端端正正躬身行了一礼。
随即坐下说道:“前几日收到了家弟的来信,说他和楚贵女今在南方一切尚好。江蓠多谢叶大人救舍弟性命之恩。”
叶纾这才知道,原来和楚寻在一起的江茗是江蓠的同胞弟弟。
“不过是偶然路过,江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叶纾说得淡然,若是换做别人,难免让人觉得此人太过傲慢,但江蓠能看出,叶纾只是实话实说。唯有这般胸襟坦白之人,方才能做到如此爱憎分明吧,只是,她恨错了人……
“江大人前些时日找我也是因为此事吧,我那时实在忙碌脱不开身。”
叶纾先前没想到江蓠是如此执着,先前派人约她出来,叶纾推拒了几回,谁知今天她直接去叶府投了拜帖,却把月娘吓到,以为叶纾又惹到什么麻烦之中。
听了叶纾的话,江蓠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不是,为了另外一人。”
叶纾等着江蓠随后的话,她提起茶壶,想续上一杯。
“沈清遇。”江蓠淡淡道。
叶纾紧紧握住茶壶的提梁。
“七年前,沈府为沈清遇定下亲事的对象,正是我。”江蓠依旧淡然,眼神中却浮上了几缕柔和。
叶纾放下茶壶,抬头盯着江蓠,她心中立时警惕。
“江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叶纾确信,江蓠已经认出十九就是沈清遇,否则必不会提这陈年往事。
对上叶纾凌厉的眼神,江蓠依旧一副谦逊有礼的仪态,但眼神坚毅,没有丝毫退却。
“你可知,他从前在沈府的境遇如何?”
叶纾万没想到,江蓠没有提什么条件甚至威胁,反而谈起了过往。可当她借着江蓠的话头一回想,自己确实从未听那人提过自己家中之事。
“他非正夫所出,处处被嫡子和正夫苛待,他从来都隐忍顺受。唯独一件事,他违抗了沈太傅和沈正夫,被罚跪祠堂数日,不见外客。”
叶纾的手已紧攥成拳。
“就在那期间,我听闻刚入京的叶家出了丧事。”
“别说了……”叶纾低声道,声音不似往日坚毅。
她坚信多年的事实,承载着那么多剧烈的情感,就在刚刚江蓠的几句话中,轰然倾塌。
“后来,沈家全族获罪,我以沈清遇未婚妻主的名义将他从狱中提了出来,若是他那时答应嫁给我,便不用发卖为贱籍,但他拒绝了。”
江蓠的话如同炸药般在叶纾脑海中轰炸开,一字一句,烟尘弥漫,遍地狼藉。
她问过他:“你以为我还会像七年前一样被你的手段玩弄吗?”
他的手段,竟是独自隐忍着真相,默默承担起全世界对他的恶意吗?
七年前,她只是无意间偷看到,世家公子恭喜他定了亲,他没有否认。后来她也只是听他的小厮说,沈清遇安心嫁人,不见外客。她竟从未给过他当面陈情的机会。
甚至在七年后,她也一次没给过那人辩解的机会。她带着满心的恨意朝他发泄,他只是默默忍受着,甚至帮她想好惩处自己的办法。
可是,他从没有对不起自己过……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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