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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稍作休息后,彭晴自林木间隙中看到山脚戈壁和依稀可辨的草场,道他们需加快步伐,以防天色一暗,无处栖身,到时要露宿山林荒漠间,实乃下策。山中雪厚路陡,阿丑做前锋,手持一根比他还高的长棍,在各处坡间试探了高度,选可行处直接跳下。他蹦蹦跶跶的,仿佛林间最有活力的山鹿。众人跟随阿丑的脚步,如此滑下了十几个矮坡后,终于看到了眼前通坦的大路。

眼前,落日沉山,晚霞火红,映照着远处雪山半腰银白的雪线,没有一丝雾气。放眼眺望,茫茫大漠也让人觉得壮美开阔。彭晴第一次知道,看到白云青空与黄沙大地在远处相交竟能让人如此的心旷神怡。

“我们出来啦!”阿丑率先蹦蹦跳跳地往前冲去,任由最后一个下坡肆意地加速着自己的脚步。在雪地里他刹不住脚,双臂大大张开,飞着去拥抱天边火红晚霞。

身前的余安回过头看了看彭晴,如同彭晴此前看到的,如今他眼中不安依旧隐隐浮现,彭晴拉了拉他的衣袖,无声地安慰他。他只是无言驻足,等她来到身边,与她两肩相接,怀中婴儿吮吸着手指安睡。他配合着彭晴的脚步,徐徐下山,默默地将全身警铃拉响。

李莲房也摘下披风兜帽,让自己的视野被曾经熟悉的风景占满,她有些不敢相信,又回头看彭晴,似乎在寻求某种答案。彭晴浅浅地呼出一口热气,声音里也不由得带了一丝喜悦:“大约出了山脚,就能回到狼胥关了。”人生如意似月圆之夜,终究是缺月为多,因此每一次如意都值得庆贺。

金乌的余晖透过林木,洒落几道饱含希望的光束,在李莲房的眼睛里点亮了向往的火光。她的脚步也渐渐地加快了,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想更快一点回到家乡,却在抬脚时,又近乡情更怯,犹犹豫豫,脚步起起落落。最终她抛下犹豫,迈开步伐,捏着披风边缘,也还是朝着山下小跑而去。

看着两人兴奋的步伐,彭晴自己也很高兴,忘却了所有疲惫。

只是一想到狼胥关的现状,她沉重了脸色。眉头愁云密布,安慰余安不必担心的底气也瞬间消失了,因为她不怕余安担心,却不敢面对李莲房的失落。

不论余安如何,她总会在他身边。可是,李莲房的身边,还会有她日思夜想的亲人吗?

彭晴迈开沉重的脚步,眼前坦途,一马可平川。

站在山脚处,往后回看他们的出山之路,巍巍大山绵延千里,或许小隐山村只是其中一个小村,往前看,山林旷野衔接半大戈壁,形成茫茫天地。李莲房方才提说,日后要重新回到小隐山村为其中受害之人沉冤昭雪,可如今再原路返回,他们也不一定寻得到那一处嵌合了。

况且此地是何处,他们尚且不明。

在林间时,彭晴只说要回到城中整理之后,才能将成稿地图誊抄给她。可如今李莲房又突然向她跪下。彭晴吓了一跳,急忙拉她起来,她身后是茫茫戈壁,积雪与乱石混杂,小小的身影在宽阔天地既不能顶天,亦难立地,却那样桀骜倔强。

面前的人固执跪着,如同初见那日,只是如今她的请求变了:“阿晴,我自知会很为难,也想厚颜请你帮我这个忙。”

彭晴知道李莲房曾经也是读过些书的,心中有骨气,言出必行。她郑重点头,眼神毅然:“你说的地图,我会给你。”已经说好的事情,她不会让李莲房为难。

“不是这个事情。”李莲房摇头,她盘着妇人髻,全身上下,除却衣服最华贵保暖,其余都朴素至极。她发梢未着枝钗,全身素净,面容沉着刚毅,如沉玉般的静谧通透,透着一股清冷。在夕阳沉沦的时分,彭晴看到她唇瓣翕张,掷地有声,“请二位替我将这个孩子寻一户人家送走,并保守行踪,也算了却了我们的母子之情。”

此言一出,几人都彻底愣住了。

彭晴早知道她不喜欢小狸,但是这几日她照顾小狸非常尽心,如今却骤然说要将他送人去,任谁都会觉得不可置信。阿丑也在李莲房身后驻足静听,不敢妄议。余安倒是毫无表情,却将小狸的裹布团得更深了,眼中情绪复杂,似更有些期待。

这个孩子对于李莲房来说,是一种屈辱,一种束缚,如果她要按计划行事,这个孩子更是一种拖累。

因此,托付给彭晴寻一户好人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此后保守秘密,也彻底断了李莲房心中最后一份心软。

见彭晴只是扶住她起身,却久久没有回答。李莲房用力咬唇,生生憋住了眼中泪水,再缓缓开口,将其中考量一一说给彭晴听。其实彭晴很容易就想得明白她的艰难,只是终究她未经人事,也觉得母子情分原本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没想到今日李莲房可以做到如此决绝。

她佩服李莲房的果断,也质疑李莲房是否过于心狠。

“我们答应你。”开口的却是余安。他面上平淡无波,眼中震动,似乎对李莲房还多了一丝赞赏。对他而言,救李莲房也只是举手之劳,如今李莲房此举,倒让他多了几分敬佩。

一个被人殴打也无力还手的弱女子,竟能有如此行事魄力。

拿得起,放得下。

说完,他看了看彭晴,眼神柔和了几分,在他心中,彭晴的魄力只多不少,可到了让他选的话,他不愿意她如此冒险。他要竭尽全力护她周全。“我们答应她吧。”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秋风里回旋的落叶,大有赞同之意,“母子、父子情分,皆不应成为人的束缚。”

一阵山风自林间袭来,夕阳沉入了山外,孤寂而落寞。李莲房不肯要这个孩子,他们也逼不了她爱这个孩子。两人在一起也是各自为难,倒不如好人做到底,替她安排妥帖,对小狸来说,兴许也是最好的安排。

见他们同意了,李莲房又狠狠地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才再起来。

“天色已晚,寻一处过夜的地方吧。”昏暗的天穹将宽阔的戈壁笼罩在自己的五指中,黑夜吞没了最后一抹晚霞,降临在树枝、群山间。

彭晴深深地呼吸着平坦土地的气息,熟悉又陌生。放眼看去人居之处,在黑夜里闪烁着火光,只需直直前去便可到达。

走到许久放到面前,眼前是一个牧民的帐篷,白色圆顶的大帐篷,面前立着突厥的刀锋旗帜,外面点着两个半人高的火架盆。这种火盆,在冬日里是要彻夜直烧的,用于驱赶野兽。帐篷里一个牧民的影子晃动,突厥歌低低传入耳中。

彭晴心一紧,她只听过些突厥语,却不懂怎么说,更从来没有料想过从小隐山会来到突厥境内。

余安面色如常地拿了木棍敲动火架铁盆,发出碰碰的声音,里面的牧民停止了歌声,口中喊道:“胡那?”

果真是突厥语!

彭晴看向余安,却听见他缓缓开口,用熟练的突厥语和他对谈起来。稍后,一个中年络腮胡满面的男人打开了帐篷,他戴着羊皮风雪帽,一袭宽松长袍外盖着发黄的羊毛右衽大襟,腰间系着一把短弯刀,挂在狐皮腰带上,脚下一对高筒皮靴蹬蹬作响。此人生得高大,看上去有些凶狠,开口却十分和善热情,耳间的狼牙佩饰微微晃动,咧开了嘴笑,满脸热情地接了他们进来。

余安的突厥语流利顺畅,同牧民介绍着情况,你来我往,毫无磕绊。彭晴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只觉得余安于她,变得越来越模糊。

牧民自称呼浑于,喊自己十二岁的女儿,介绍了彼此,又亲自倒了羊奶,切了奶酪招待他们。余安说他们是进林场伐木的木工队一家,因为风雪迷了路,兜兜转转半个多月才找到路出来。因他样貌有些西域,又会说突厥语,加之此处大约是两国交界之地,呼浑于也并不怀疑。呼浑于则说自己和小女儿搬来山脚放牧。现在边境局势紧张,又是冬季,放牧的规模也缩小了许多,如今他家牛羊加起来不过半百,更没有马匹,日子越发艰难。说到这里,他满脸忧愁。

呼浑于的话很多很密,余安翻译得并不多,神色稍有些距离,可呼浑于却并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一味说着自己的事情。说话间,他又端了糜子和炒饼给几人,再指着余安说着些蹩脚的汉语:“生病了,不好。”

彭晴看了看余安,自她醒来,余安面色就如此,大概他皮肤本就白皙,并非生病体虚,眼神也灼灼有神,完全不是生病的模样,余安也回过头道:“不必担心。”随即对呼浑于摇摇头,继续探查着情况。

原来一个月契丹突然进攻了大楚北境,前段时间大楚西境也不安宁,因此大楚和突厥都排兵布阵,互相防备。虽百姓仍有来往,但两国都已经各自发布国令,要国民速速归国。如今他们要回大楚,去寻大楚设在突厥的护府,或许还有些机会。

彭晴脑袋嗡地一痛。说起战争,她便好像看到了过去的一件事情,但是具体到底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余安让她不要多想,可她隐隐想起一个人,他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浑身散发着毒蛇般的阴森之气,让彭晴不寒而栗。

“晴姐姐!”阿丑的声音传来,彭晴几欲丢失的意识,她稳住差点掉落的身躯,余安也出手扶住她的肩膀,手心有些凉,彭晴握住他的手,就连从冰湖出来那晚,他的手都带着热气,如今却又凉起来了。“你怎么了?”彭晴担心他又生病了,就如某次上山捡柴的时候一样。

余安移开视线,拿了奶酪递给她:“我没事,你不要乱想。”彭晴没有胃口,摇摇头。“明天我们去寻护府,除了阿丑没有路引,其余都有路引在册。只是李娘子的孩子,恐怕要借我们的名义才能过去了。”余安继续开口。

“你竟连婚书也带着吗?”李莲房出声问,她怀中的小狸喝着羊奶,神色欢快,双手双脚有力地挥舞着。

余安轻轻地“嗯”了一声,虽然不曾行礼,但是婚书下聘,也足以证明他和彭晴的关系了。这是他视为生命般贵重的东西,自从离开,便一直贴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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