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带着一股空洞和虚无,荒芜之风透过城墙内外,最后悬停在满是坟塚的集葬处,拂过新设的木质简陋牌匾时,发出呜咽之声,似乎控诉着来人的迟到。
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叫人瑟瑟发寒。
新土覆盖旧雪,寂寂沉眠着她的双亲。李莲房无声地瘫跪在父母新坟前,泪水滑落,极度悲痛下,却只是痛苦张嘴,压根哭不出声。
她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第一时间同父母哭诉被拐卖的凄惨遭遇,抱着父母细细诉说她的无尽思念,他们一家人会笑着、哭着、拥抱着。即使听闻地震的消息,她也不敢设想父母不测,只生怕应了惧怕。在李莲房看似坚韧的内心深处,也悄悄奢望着,和父母重逢,曾经的噩梦都会消失,却不料,她的苦难从未远离。
明明眼前是母亲叫她读书写字,父亲给她扎秋千,饭桌上喷香热气的美食,窗外绮丽闪耀的烟火,这本该是他们共度的最平常的除夕,可定睛一看,那纸上她稚嫩的字,俨然变成了如今的朽木上那一笔一画,歪歪扭扭的考妣名讳。
她的哭声顺着寂寥的哀风,自她深低的头下涌出,肆意又无助。从此天地间,只她一个人了。
看着她如此模样,彭晴热泪盈眶,对自己失去记忆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恐惧。她开始害怕地祈祷,世事难料,她那么努力探寻的脑海中幸福回忆,千万要是真真实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狸的哭声自襁褓中传来,和李莲房的大哭交叠起来,彭晴哄着小狸,李莲房却止住了哭声,转过头来,眼中泪痕依旧,声音如同枯木:“阿晴,你们走吧。我多陪陪他们。”
“我们马上要回三川了。”余安的声音不大,像是对彭晴说的,也像是对李莲房。他在告知她,他们要带着小狸离开此地了。
李莲房毫无波动,眼珠仿佛死去,只是木木地注视眼前坟头。
这个行程彭晴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余安竟要连日赶回三川。按照余安的说法,他们要回三川和友人回合,随后继续招揽生意的事情。
她看了看余安,将眼中泪意散去。在兜帽下,她的脸小巧精致,这些天的奔波,她的圆脸都稍稍变尖了起来。还没有等她说话,余安便揽着她就要走。她微微拧着眉,挣脱他的怀抱,半蹲到李莲房身边道:“阿莲,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她没有经历过这般母子分离的大事,总感觉这样的离别很草率,心中惴惴不安。
“不必了,从此他与我便再无关系了。”李莲房转回头,无力地靠在了父母的墓碑前,仿佛自己还是依偎在父母怀中的少女。
她的身形瘦小,靠着墓碑好像一只可怜的流浪小猫。
“你好自为之,如果你要来的话,就按照五巍的住址来寻我们。”彭晴单手抱了抱她,又再劝了她不要走了岔子路之类的。
李莲房郑重点头,保证自己始终珍惜这条命,既为了父母,也为了一路辛苦回家的自己。
两人向坟塚拜别,彭晴闷闷不乐地跟着余安走了,又看了看怀里止不住闹腾的小狸道:“他要喝羊奶了。”余安点头,两人的衣角相勾,往客栈走去。
来到约好的客栈等候,彭晴转头便看到了领队身后的阿丑,稍微安心些许。余安站起身去,和那领队的在一旁说着什么。彭晴看着年幼的小狸,也担心他是否可以经受得住舟车劳顿,可是阿莲将他托付给他们,她必须要护好小狸。彭晴一想到这个,又顿觉压力堵住心口。
可她还没有开口,余安便将彭晴的兜帽又给她戴了起来,小声道:“不要摘下来,会有人发现。”
彭晴眼中疑惑闪过,一汪清泉直接视进了余安双眸中,分明在询问他此言来源。余安这才道两人误入山村之时,是被人追杀,乃是生意对头。
“我想信你,余安。”彭晴的声音骤冷,她甚少直呼他的名字,带着疏远和决绝。
假如他不说这些,她还能骗骗自己,跟着他走。可是他一直以来,总是有所隐瞒,今天说曾经的他们是被追杀落入山村,明天又该说什么来刺激她呢?
彭晴自认为只是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并不能和他如此轰轰烈烈。
听到她骤冷的话语,余安一瞬间慌了神,“晴儿,你记起来了吗?”
彭晴没有回答,面容淡漠。阿丑坐在旁边,发现彭晴发起火来,比余安还吓人。他好不容易从陌生的车队里出来,见这两人开始吵起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坐下去,还是应该避开这个话题,坐立难安地扭动着双腿。
见彭晴没有回答,余安靠近了她,低头哄道:“我并非隐瞒你,只是你失忆后,乡村大夫不周到,我怕你担心,才没有同你说着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说得有理有据,彭晴立马接道:“那你我便都去看一看大夫,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余安一愣,感觉自己好像上了一个当,只是看彭晴神色依然十分恼怒的样子,他也不敢违逆,只得应和着说出了城便去。
“现在就去。”彭晴固执地说,脸上神情依旧十分严肃。
两人既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味,也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阿丑糊里糊涂,觉得两个人的神色非常古怪,却说不上来哪里怪,最后只得无奈地将桌上食物风卷残云般收拾进肚里,又跟着去了。
光线不明的医馆里只有一个大夫,他自己也有些头疼的模样,躺在长椅上低声哼唧着,见他们几人进来,拿开额头的白布,揉着太阳穴起了身:“几位要抓药吗?”
“看病。”彭晴道,示意他马上给余安看诊。
那大夫看似仅仅中年,动作却不利索,坐到看台前,也费了好大的劲。余安看彭晴一脸不容后退的模样,也只得乖乖伸手,大夫温热的指腹搭上他微微发凉的手腕,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医馆里浓浓的药草味快把人熏入味了,那大夫才让余安换手再探,又问他近来是否身体疲乏,半眯的沉思眼眸里闪过一丝光线,随即对彭晴道:“你家这个郎君,有中毒之像,还是一种西域奇毒……”
“胡说!”余安立马出言制止他的荒唐发言,“我体寒乃是天生之症,只消稍缓,便可恢复。”
彭晴恼了,瞪了他一眼,要他不准说话,平日里从未见他辩驳这些,今日又如此多舌。彭晴垂了眼眸,又对大夫道:“大夫也看一下这个幼童。”
阿丑满脸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要看病诊脉,只是彭晴这么说,他照做就是了。彭晴话音刚落,阿丑的手便伸到了大夫面前,一双细细小小的手腕,规规矩矩的都摆着桌面上,甚至有些拘谨。
整个医馆都一片寂静,竖起耳朵可以听到屋后院落的寒鸦拍打双翅的声音。阿丑看着彭晴当真很不高兴,他心里又直打鼓,反复打量着余安和彭晴两人,最终什么结果也找不到。那大夫又问起了阿丑的作息、吃食,平时是否感觉不适。阿丑只说自己不能久久跑动,别的均没有问题,他还翻山越岭走了两日,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他有些骄傲地说完自己爬两天山才出到此处时,却听闻大夫叹气,道:“家门不幸啊。”他说着打开了身后的药柜,从小小的抽屉里,拿了一根人参出来,对彭晴道:“你家二位都命不久矣。”似乎马上就要暗示着彭晴应该买些他家的补品。
“果然是胡说。”余安和阿丑异口同声地控诉着大夫判断。
彭晴也不太相信,她原本是想诈余安来诊脉检查的,如今却说他们两人都病入膏肓,他们日夜相处,并未见过他们有任何不适和勉强。“那你也来看看我。”彭晴说话时带着一股试探,对大夫的质疑之貌也浮上她清丽的面容。
那大夫却并不恼怒,只是一边诊脉,一边重复道余安和阿丑的症状,听着彭晴心鼓咚咚,将她失忆的事情一一告知,竟又丝毫不差。
最终几人从医馆迈出大门时,各自提了一包药材,并排站在医馆看屋檐上方的天空。
阿丑仍旧不信,大夫说他不过一年半载活头了,可他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病痛。只是……他又想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他确实不能在夏日暴晒,否则皮肤会红肿,疼痛难耐。他不能急跑,力气也不大。
手里的药包轻轻晃动,他好不容易出了大山,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就要告别了吗?真是好一个玩笑话。
彭晴看着眼前两人,自己怀中抱着个不过几天的婴儿,又没了许多记忆,突然多了一分茫然,稍一失力,身躯一软直直往前倒去,却被余安紧紧抱住。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晴儿,这个庸医说的,你不用全信。”
如今正是午后,若是按照行程,稍后就要赶路回三川了。彭晴眼皮沉重,只觉得余安这厮让她恼火,说不上来的恼火。可是她如今疲惫,不想与他多说,勉力支撑着离开了药铺,见她不说话,余安嘴角瘪了咬唇追上她的步伐:“我们去了三川,再寻一个大夫……”
“阿晴!”一个熟悉的声音,瞬间让他顿住了步伐,眼中的讨好荡然无存,瞬间全身警惕起来,手中的剑已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出了鞘。他将彭晴紧紧地拉住,挡在自己身后。
被突然发力的余安拖拽到了身后,彭晴回过头去,却发现一男一女站在街上,那男子手中牵着一匹马。那男子素色衣袍朴素低调,斜背着绯色挎包,生得高大,头上软幞头风尘仆仆。身旁的女子一身浅绿骑装胡服,生得清秀可人,面容整洁,没有一丝凌乱发丝。两人衣衫单薄,面容有些消瘦,马两侧各托着一袋行李,像是刚刚进城的模样。
四人视线相接,兜帽下的彭晴心中异样涌起,披风中隐藏的手心却被余安恢复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不容她撤离分毫。
来了,对峙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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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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