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转身离去的呢?才过了几分钟,聂予潇却已记不清,心神恍惚,直到经过走廊第一个拐角,步子慢慢顿住,低头瞧上被挽住的手臂。
其意不言而喻。
程钰识趣松手,话头开到别处,笑得意味深长,“教授,你和赵小姐之间,似乎有什么问题?”
聂予潇不顾她,木着一张脸,活动左臂,继续往前走,“嗯,跟你没关系。”
憋了一下午的烦闷泄露出来,淋给其中一个人。
这般不客气。那是好事,代表有怨,有怨便是在意,比'过去了'好上百倍。
于是笑容还在,程钰不恼,紧跟其后,顺势吃下这冷言冷语,四下无人,嗓音娇软:“不要这么冷漠嘛,还在公司呢~”
音容笑貌,栖息往日熟稔。
在这人面前,她无须干练霸气,也绷不起来。
聂予潇向来吃软不吃硬,在发作初期尤为有效,她们纠缠的日子太长,长到她笃定聂予潇还吃这套。
“哎”的轻叹浮上来,果然,聂予潇脾气暂时没了,走到电梯口,按了下键,面向程钰,缓声问出心中疑问:“研发部从锦钰那得到的大笔经费,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
“这是什么话?”程钰直截了当打断,笑容里掺几缕狡黠,媚意更深:“教授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会不会太小瞧我咯~我们好歹也是几年没见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现在的——程董事长。”
孔雀绿裙装女人似乎光速走出上个阴霾,琥珀瞳光芒绮丽含着旋儿,是独属汌急水流惹人眼花的漩涡,一旦沾上边角会毫不留情卷入水底。
午间思考许久的“什么面孔”被聂予潇忘却脑后,目光怔怔,双唇张开恰好的角,是愕然。
‘叮——’电梯来了,是空的。
咖啡色中跟鞋率先迈进去,白色板鞋跟在后面,监控下沉默是默契。
聂予潇扯出发圈放松头皮,贴颈的长短发在明亮电梯仓内微微甩了弧,鼻腔深处某人残留的香水味被空气清新剂遮盖,再剩不下温柔豁达优雅。
等再次遇上这股味道,要到晚上十一点了。
教师公寓十七楼聂予潇卧室门久违地响起敲门声,或许不该用久违,毕竟从未有人敲过。
咚咚声把她从书桌前唤醒,面对日记本空白页,她坐这儿发呆有些时间了。
七魂复原,她缓慢起身打开房门。
人还没见到,下午一度占据嗅觉的小苍兰与鸡蛋花混合的优雅香味,猛烈拂面扑来,只是当下酒精味也混入其中,柔情变成迷情。
赵唐瑜两颊晕着绯色,站在门口,只一眼,便不知所措。
因着聂予潇正身立在眼前,没有逃避,仰头直视她。
多年前,聂予潇比赵菡矮个小冒,总撅着嘴幽幽说:“矮矮的阿予还是想成为阿菡的肩膀。我还能长的!”
多年后,聂予潇比赵唐瑜矮大半个头,再不嚷嚷要成为她的肩膀,赵唐瑜此时此刻却无比想要伏上去,靠上去。
晚归时分走进玄关,看到聂予潇的板鞋安静摆在那里,她心中是庆幸的。
给自己打了气,今夜再不能糊涂过去,叩响这道门是唯一解药。
门框是分界线,一内一外静默两人,卧室内玻璃窗敞开,聂予潇半干发尾向内勾上尖儿贴在脖颈,随微风小晃,她察觉不到这细腻的痒,只是看着女人,神色疏远悲伤疲惫,半分警惕,还有半分探寻。
探寻从何而来?赵唐瑜不得而知。
看到这双写满难过的眼睛,女人腹中垒稿顷刻倒塌,跟着浸在忧伤里,一股遥远的、挥之不去的伤感,从头到脚笼上,令人郁结得想哭。
她磕磕绊绊吐出一句:“阿予,你很讨厌跟我待在一起吗?”
她们相处得奇怪、别扭,但怎会是这样一句话呢?
聂予潇把头别去一旁,“嗯,很讨厌。”
“你撒谎。你不喜欢撒谎,所以撒谎的时候总是会看向旁边。”赵唐瑜借着半分酒意伸手,按住她的双颊,板正她的脸,认真凝视上去,目光再无法躲开。
“我重新问你一次,你很讨厌我吗?”
聂予潇抿了抿嘴唇,沉默半晌:“我怕你。”
心脏‘咚咚咚’提到嗓子眼,聂予潇担心女人会问“怕什么呢?”,她不好说,说不清,也说不出口。
‘奇怪’的聂予潇已经不想再多一个人觉得她‘奇怪’。
赵唐瑜笑了一下,苦笑,抬手捋长发,秀发穿过五指缝隙,长舒一口气,开口道:“参加股东大会有点紧张,我、忘了你也是山齐的股东。事先应该先跟你说的,不是故意瞒着你。山齐化学最初成立的时候,我父亲有投资,有原始股,这份股权在我哥哥手上。嗯,该从哪里说呢?高二,师傅留了一封信给我,你应该还记得……”
女人絮絮叨叨,揉着太阳穴,她们之间欠下太多“剧情”,扛着酒精想要缕清错过的岁月。
聂予潇却听不下去了,眉峰拧结,又是解释,又是解释,一股脑的解释,烦躁,心累。
“够了。”
是低沉的声音,是压抑着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些?”
赵唐瑜愣住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顿了顿,“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漂亮女人喉头一上一下,漆黑的瞳不住颤抖,险些压抑不下今晚的心情。
三个小时前,城西某条僻静巷子,爵士乐悠扬飘出幻彩琉璃门,酒吧灯光晕暗暧昧。
女人脱去提花西服外套放在一旁高凳,懒懒伏在吧台,在赶走几波前来搭讪的便宜男人后,邀约的女伴这才姗姗而来。
“嗨~一杯古风鸡尾酒,记她账上。”Fiona拎起西服,坐上长凳,向调酒师抛个媚眼,硕大的玫瑰金耳环晃荡折射刺眼的光,这才转头打量赵唐瑜:“怎么不等我就喝上了~”
赵唐瑜幽幽起身,右手撑头神色倦怠,斜目瞧她,说:“你来得太晚了~”
“诶哟,加班赶稿呢,大小姐~”
“Fi,你说要不今晚回家,我直接表白吧?”
话题转得太快,Fiona还没反应过来:“啊?啊,说的那位是吧,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进展?没有,有退展你要不要听?”赵唐瑜笑出几分嘲意。
“什么退展啊!哪有这么用词的~”粽褐色的鸡尾酒端到面前,Fiona小饮一口,五官揪到一处,却又爱这股苦中带甜,接着说道:“不应该啊,以你的美貌身材气质条件,怎么也是女神天菜级别的。那位聂予潇不说一秒沦陷,总不至于无动于衷?!她是不是额,那个,冷淡了,或者已经偷偷阪依我佛?!”
话音刚落,赵唐瑜抬手一个暴栗赏去,酒精流窜进神经系统夺权,眼神迷离辩驳道:“不许!这么说她。因为我们呆子呀~不是那么肤浅的~嘿嘿。”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搞不明白,分开这么久了,对你整天冷脸缩头,她给你下药了?”Fiona发自内心的不解。
她低下头,晶莹在眼眶微漾,“喜欢她什么……”
类似问题她也曾问过聂予潇。
——“有机方程式我会了。”十七岁的赵菡将100分的化学单元试卷摊给聂予潇看,”所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聂予潇见她这般,傻里傻气有几分可爱,浅笑出声,送上琢磨许久的答案:“我喜欢你埋藏在不近人情下的那份不忍心。”
——“如果有一天我没了那份不忍心呢?”
——“我还是喜欢你啊,因为不忍心而喜欢上了你,喜欢你就是喜欢全部了啊。”
她的答案也是一样。
赵唐瑜笑了笑,抬头盯着炫彩流幻顶灯,话里多一瓢天真:“全部都喜欢,连她拧巴我也觉得可爱。”
北极圈迷幻的极光,海拔四千多米的银河星空,凌晨四点的海上日出,天涯海角的血色日落,一切极尽华丽的绝景都有人捧在手心送到她眼前。
可是他们都不及,一无所有的少女向深陷沼泽的她伸出的那只手。当世人追逐的景色一一在她眼前展开时,她总在惋惜,为什么那呆子不在身边,她想与她一同欣赏。
她依然侧脸对着Fiona,依然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说:“Fi,我呢,从前愚钝,不明白什么是喜欢。直到在纽约第一次经历暴雪,我站在凛冬的街道沉重地思念她,蓦的明白,要么这辈子我不再见到她,要么我们只能有一种关系——今生的伴侣。”
“非她不可?”
“嗯,唯独她是不可取替。”
※※※
所以,要说吗?
除了说出爱恋,她不想定义她们是任何一种,另外的关系。
湿冷的风穿过聂予潇扫到她身上,像那日江边的风,偷偷提醒她。
还不到时候。
如此贸然,唐突的表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赵唐瑜犹豫了,很久很久,红唇微蠕却吐不出半个字。
聂予潇眸温渐冷,从下午到晚上,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秒地下,一秒天上,女人主动敲门让这轮行程触及极顶,只待短暂停滞过后,或是结出平静的果,或是坠下长坡万劫不复。可偏偏,钢铁轨道在此处断了,偏不给她一个定论。
她不再去想,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手握上了门把,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吧。”
“阿予!”赵唐瑜急忙伸手撑住门。
她只抬了半分头,眼里只有麻木,“我累了。”
手放开了,女人留下一句不甘愿的:“晚安。”
房门关上,聂予潇回身案前,窗外淅淅沥沥落了细雨,密密麻麻卷起今天的记忆。
部门聚餐的餐厅是她订的,研发部管理与程钰齐聚主桌,当然少不了她这位难请的‘专家’。
部长老李进公司已经二十年,在这位子早已疲软,底下人大多不太服他,若不是齐瑶念及悍马苦劳,副部长老詹该顶上去了。
应酬方式还是老的那套,二话不说倒满白酒,拉住聂予潇要给程钰敬酒,这杯下去今晚恐就没完了。
从商业角度没什么问题,聂予潇心底觉得怪怪的,但不反对。
倒是程钰帮她挡下敬酒,直接伸手把聂予潇手中白酒换成椰汁,众人无不意外。
程钰笑眼怡人:“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最初和教授是大学同学,教授还曾辅导过我的专业课考试。对于新材料的特性运用,有些地方还不是太懂,方才司机家中有急事先走了,饭后需要教授送我回家叙叙旧,顺便指点一二,所以我替教授免了。今天来参加研发部聚餐,是我唐突了,大家随意一点,当做平时吃个便饭闲话家常,这杯酒算我赔罪。”
这番说辞既敷衍又暧昧,语罢,她将原本属于聂予潇那杯白酒一饮而尽。
偏袒,明目张胆的偏袒,甚至不愿意多想几句场面话,只是偏袒。大客户的压制,级别再高也不会多嘴。
众人皆想,日后部门里针对聂予潇的那几个人,做小动作会收敛些罢。
聂予潇在想什么呢,聂予潇有些难受。
少了‘对酒当歌’这个环节,饭局早早结束。
停车场没了那辆白色幻影,程钰真的把司机打发走了,跟在聂予潇旁边,熟练走向她的SUV,熟练拉开副驾驶的门,熟练的坐进去。
看来她早就认得这辆车。
“齐董对你挺好的,配的车不赖。”调整好座位,程钰闭眼舒舒服服窝进座椅,脸上飘着两朵红晕,扬起唇角开口道:“不过你来锦钰,我可以给你配好上十倍的。”
“坐山齐的车,还挖山齐的人。程董,不厚道啊,商业精神有点虚无缥缈。”聂予潇挑眉呛声,但一码归一码,换了话头:“谢谢你刚才帮我挡酒,其实你不用……”
“你,为我喝得够多了。”程钰缓缓睁眼,双目清明,侧头看向她,“那酒太辣了,你不会喜欢的。”
话意直白了点,遂又补了一句:“上次跟他们喝过,老古董来事儿,就那样,几轮下来明天都起不了床,可不行,还有生意要谈。”
圆得有些刻意,但圆了就行,聂予潇又能装傻了,打开车机导航,问她:“送你回哪里?学府华庭离这不远。”
这是上次程钰提起新买的锦大北门楼盘。
“金山紫府。”
听到这名字,聂予潇皱眉,生了抵触情绪,气压瞬间低下来:“程董,麻烦你下次别再用……”
“予潇,请你送我回紫府没有别的意思,环环很想你。”
聂予潇没话了,她也很想环环。
环环是她大学时期救助的一只萨摩耶,本科毕业后由程钰领回家喂养,分手这两年多,不好再上门,但她早摸清程钰家阿姨带环环去狗狗公园玩的时间,远远看过几回。
像极了,离婚后,不好见孩子的过错方。
她没有过错,但她也不想涉足那个所谓的“不属于她的世界”。
这章码了挺久的,一个星期,而且还有一点长,码得有点累……
主要是这个人物心情不好把握了~
下一章估计要好久才写得出来55555
天天被知识凌虐的作者君,只能抠时间写点~
这章两位女主之间的对白不太看得懂的,应该下章出来会明白一些。
祝大家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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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Chapter 29 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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