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良珂、良珂!”
韩昕大喊,一梦惊醒,眼周朦胧,待视野清晰后院朝周围看去,只见帷幔垂了一半,一眼瞧见窗口的杏花早已凋零。
他猛地爬起,顾不上擦拭额角汗珠,光着脚朝外跑,才到门口,就碰上了正赶来的顾夫人。
“这是要去哪儿?”
门口仆人见着韩昕醒来就立即去告知了顾夫人,顾夫人赶来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高烧还未退就要去哪儿?”顾夫人招呼下人,吩咐说:“还不快扶进屋。”
下人才上前就被韩昕大力推开了。
“已经过了三日,你要去哪儿找他?”
奔在门外的韩昕停下。
顾夫人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儿,你先把药喝了。”
韩昕立即折回来,端了药碗一口饮尽,然后一把跪地,眼眶湿润,道:“求母亲大人告知,良珂他到底如何了?”
他做好了准备,便是狼吞虎噬破卵倾巢,也要亲耳听见。
顾夫人眉间还似往日温情,含泪问:“他若死了,你当如何?”
“他若死了”,韩昕道:“我也死了!”
顾夫人泪漫上眼眶,缓缓说:“他没死。”
韩昕抬头。
“他在西厢房。”
西厢房里。
门被推开,冲进来的人看到床上坐着一人才动作轻缓起来,立在门口,喘着气。
李良珂静静坐在床上,手捧着书,神态安详,见到门口之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韩昕行至床沿,伸出手,眼中泪水打转,捧着这张脸轻抚着,然后紧紧地将人搂在怀里,呼吸下沉,如怕黑的孤独者在黑夜中遇到点点萤火,势必要牢牢握住,再难松手 。
李良珂双臂回抱,依靠上对方宽厚温暖的肩膀。
俄顷,二人松开。
韩昕休息得不佳,面容憔悴,李良珂笑道:“怎么了,才几日不见,韩公子都要成小老头了?”
韩昕伸手摸在他头,摸了许久,道:“可不是,小老头丢了他的狐狸,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幸好,狐狸认得路,知道回家。”
李良珂冷白的脸嫣嫣然一笑,气色还是不够好,少了血气。
“不是说等我出来,要带我去酒坊饮个尽兴?韩公子不会食言吧?”
韩昕微笑,轻柔地说:“现在不能喝,再过段时间,你把身子养好些,我包了酒坊,给你买下所有酒。”
“啊?”李良珂笑脸添上诧异之色,道:“那不得赊得裤子都没了?”
韩昕笑容全开,噗嗤一笑。
夜里,西厢房熄了灯,李良珂垂下床帘,听到门外响起咚咚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外头韩昕披着外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玉壶。
“韩公子?”
灯笼中的火焰与清风弄影,照耀在栩栩如生的青龙图案上,也照亮了寒夜里缭乱的冰。
韩昕道:“夜里怪冷的,我睡不着,索性起来温了一些酒,想着你一个人一定也冷,就送来了一些。”
李良珂回了“哦”。
“给。”韩昕冲他浅浅一笑,将玉壶送上去。
这玉壶质地圆润,晶莹剔透,色泽温润淡雅。
李良珂瞧着眼熟,“这是……”
“喔,那个”,韩昕说:“下人给槐树翻土,竟翻到它了,没想到竟没摔坏,看来那老板也不算太黑心,是我之前误会他许久了。”
李良珂接过玉壶。
韩昕不舍地望着他,缓缓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之际,“要不”,李良珂顿然说:“进来坐坐吧,一起喝一杯?”
韩昕略显木讷又欢愉地点点头。
他进屋来,李良珂关上门。
二人在桌子旁坐下,李良珂倒了两杯酒,立冬将至,夜里寒冷,他翻来覆去许久也没睡着,现在知道原来还不止他一人,只是对方从前不爱喝酒,如今也知道温酒暖身子了。
“饮酒伤身,公子屋子里没备火炉吗,以后天寒的日子多,总不能夜夜都温酒。”
“是,记住了。”韩昕道。
李良珂闻着酒香,问:“这是软玉温香?”
韩昕:“是,怎么知道的?”
“酒喝多了,一闻便知。”李良珂看他颇以为然地点头,笑道:“逗你的,哪有酒叫这样俗的名字,还不想卖出去了?”
韩昕轻笑,“这酒唤作香铭,玉壶配上香酒再温热,可不就是是软玉温香?”
李良珂道:“你还说我伶牙俐齿,我估摸着你喝酒不行,卖酒一定在行。”
韩昕看他抬起杯子,道:“谁说我喝酒不行了?来,干!”
他碰上对方杯盏,一饮而尽,啧啧夸赞:“好酒!”然后熏熏然地放下酒杯。
李良珂:“莫不是一杯倒吧,别倒在我这里,我不识路,也送不回去。”
韩昕惊奇问:“你不识路?”
“嗯……”说来这亲王府,李良珂还真熟,眨了眨眼,说:“忘了。”
韩昕瞅着床榻单薄,道:“明日该加床被子,再备来火炉,夜里就不冷了。”
李良珂:“不必劳烦的。”
外头风声呼啸,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枯树摇曳,被沉寂的月光拉长了影子,萧萧出一声又一声的咆哮。
“今夜”,韩昕低着头,目光定格在静谧的杯中酒面上,轻轻说:“你若冷,我陪你吧。”
李良珂倒酒的手僵住,又将玉壶放下,抬眸。
“若不愿意,我立即……”韩昕仓促又磕巴间,听到一声话:“冷的”,李良珂道:“留下来吧。”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韩昕手覆于被子外,低声问:“要熄灯吗?”
“熄吧。”身旁的李良珂说。
韩昕起床吹了蜡烛,又卧回床榻,问:“冷吗?”
李良珂道:“还行。”
窗外的黑悄然无际,窗檐的流苏玉穗稳时如信绦子,柔时缥缈无踪,给这悄然的夜添了一丝生机。
韩昕道:“寒疾几时染上的,先前与太医打听,你这病不像是娘胎里带来的。”
李良珂以为他睡了,说:“可能儿时常受风寒吧,已经不重要了。”
话毕,夜又静了下来,韩昕道:“要不来我被子里?”
李良珂刚合上的眼又睁开,轻缓挪了挪,进了另一床被子里。
韩昕贴到他冰凉的温度,问:“身子怎么这么冰?”
“没。”
韩昕侧身,手逐渐环上对方,抱在怀里,帮他暖着。
“身上的伤好些了吗?给我看看。”他伸手弄衣领,被李良珂扶住。
“明日再看吧,夜色黑,看不清。”
韩昕收回手,抱着他,问:“那还疼吗?我这样抱着可难受?”
“不难受”,李良珂说:“暖和得很。”
韩昕道:“小时候我也常感染风寒,身体又弱,我娘常这样抱着我睡,我那时体寒得紧,一直到五六岁左右才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睡,冬天每夜至少三层棉被,光我一个人的火炉就有十几个,白天手中时刻提着汤婆,因为这事还被丫鬟们暗地里笑话,本以为这样惯着会越发怕冷,可谁知两年不到,竟丝毫不怕冷了。”
李良珂笑眼弯弯,似勾月牙,道:“你哪是惯着的,一定没少挨冻,夜里也常睡不着,只是后来抵御得多了,习惯了,才渐渐不怕了。”
韩昕展臂,又揽得深入些,说:“没,就算真是你这个说法,我皮糙肉厚,你可不行,你得照我的法子,保准有效。”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静静地杵在自己怀里,一刻也不乱动,轻笑:“你这么乖,可不似我,我夜里最爱动,常搅得我娘一宿都睡不着。”
李良珂没吭声。
韩昕浅笑:“我不吵你了,快睡吧。”
怀中人阖上眼去。
翌日,竹炎往西厢房送来灵芝人参,李良珂从前在尚书府没少收这些东西,大多包起来卖钱了,也从没想过拿来食用,就推辞了一番,竹炎记着顾夫人的嘱咐,怕自己办不成事给扣了月钱,怎么也不肯收回,二人推推送送,外头韩昕正走进来。
韩昕拧着大包小包送上桌子,道:“他不吃这些就拿回去,有我给他买就行。”
李良珂瞥去,问:“这都是送给我的?这么多?”他眯着眼,“我吃不下的,能不能……”
“不能!”韩昕不容商量地说:“这些都是你需要补的,必须全部吃完!”
李良珂闷闷哼了句。
韩昕柔声:“放心,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李良珂撇嘴。
竹炎才得以插上话来:“可是公子,这些是夫人让我送来的,我再拿回去可怎么向夫人交代啊?”
韩昕道:“你就说是我让的。”
他这一转身,竹炎才看清他眼下黑了一圈,大惊:“呀,公子,你昨夜去哪儿了?”
二人一怔。
“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兔崽子,你管我去哪儿?”韩昕摆着脸色。
竹炎围着他转了几步,贴近去瞧他的眼睛,反复看清这黑影正是眼圈,道:“你这黑眼圈这么重,怎么像是昨晚一宿没阖眼?”
韩昕喉咙堵塞了一下,朝李良珂看看,给竹炎使使眼色:赶紧下去!
竹炎讶异:“公子,你的眼睛不仅有黑眼圈,还抽筋了!”
这蠢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韩昕斥道:“还不下去?”
“哦。”竹炎拿着东西要下去,正往李良珂方向走了几步,才注意这位睡眼惺忪,怎么像是刚醒?
“玉面尚书,你怎么也没睡好?”
李良珂一愣。
竹炎嘟囔:“真奇怪,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都没睡好?莫不是……”
韩昕骂道:“你再不下去,不给肉吃!”
竹炎吓得拧着东西,立即下去了。
韩昕斜视去,喃喃叫骂:“臭小子。”
他过来坐下,李良珂这才看见他眼底果然一片烟黑,比自己的严重多,道:“你这黑眼圈还真重,也不怪他说。”
韩昕见着床铺凌乱,回道:“你又好到哪儿去?”他过去床边叠着被子。
李良珂说:“我才叠过的。”他记得明明有认真叠,之前在尚书府都是凝薇帮他叠的,也没注意怎么个叠法,自己觉得叠成这样委实不错了。
“你这样叠还不皱巴?”韩昕想起要事,道:“你这被子着实薄,今日又添了寒,夜里一定比昨夜还冷,我会让人送几床被子过来,你自己也要记得多穿些,手脚都不能冻着,记得吗?”
李良珂:“我又不是小孩,冷了还不知道穿衣服?”
“嘁。”韩昕铺好被子就在屋内转悠,将有尖角的东西都向里收去,好似真怕他被磕到了。
李良珂困惑:这是真拿他当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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