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会场,实际上是刚爷名下的歌舞厅,装修风格中西合壁,透着一股浓浓的乡土风情。
整个歌舞厅大约两百来平,四周摆放着供人休息玩乐的桌椅沙发,中间是舞池,舞池斜前方的角落里摆放着钢琴和一些零散乐器。现在全镇停电,桌子和窗台上点着许多白色蜡烛,打眼看去,微弱的烛光和绰绰黑影相互交织,宛若港台恐怖片中的场景。
言不浔一进去,就有些心理不适。
节目组的嘉宾们在这儿硬熬了两个多小时,情绪更是紧绷到了极点。
晚上十点多,在缺乏娱乐的时代,称得上是全国标配的就寝时间,整个雾水镇似乎都进入了梦乡,几个女嘉宾早就撑不住了,商量着悄悄离场。
她们手拉着手,背对着姜予眠向门口走去,正要伸手推门,一只布满纹身的手忽然重重拍了过去。
“去哪啊,妹妹?”满口烂牙的中年男人流里流气地冲她们笑。
几个女生立刻不敢上前了,其中一个胆大的,心虚之下撒谎道:“让开,我们只是出去上厕所。”
“哟,那还真是不巧。”男人拍拍门,不怀好意地道,“这扇门坏了,只能进不能出,你们要是憋不住,就去帘子后面找块地儿。不想找也没关系,来,这是你强子哥,他嘴大,你们把他当尿壶也行。”
几个混混围拢过来,不约而同发出轻浮的笑声。
女嘉宾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真的和这些混混起冲突,只得悻悻回到舞池质问姜予眠:“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姜予眠手里端着香槟,正在舞池里一边摇晃一边聆听悠扬的钢琴曲,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主角还没来,你们急什么。”
“姜予眠,你和言不浔的恩怨别把我们扯进来,我们不想掺和,也掺和不起!”
“但我需要观众啊。”姜予眠轻飘飘地说,“你们这样都是言不浔害的,冲我发什么火。今天他不来,你们谁也别想走。”
“你……”女嘉宾恨恨看着她,像不认识了一样。
一路上姜予眠虽然和大家不和,但还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现在她完完全全地撕破彼此间的脸面,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你就是个女混混!”一个男嘉宾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嚣。
“你他妈臭嘴骂谁?!”
女混混姜予眠显然是不认的,刚爷那些手下也不认,三方互相问候之后,开始了激烈的争吵。
没人注意到言不浔进门,只有守门的混混打量着他的裙子和怀里的小鸡仔,轻挑地吹了声口哨。
言不浔没理这人。
刚进门,他的眼睛被满屋摇曳的白蜡烛晃得适应不良,身后的苟彧猛地拽住他的手,呼吸变得轻浅而急促。
“怎么了?”察觉到这人的异样,言不浔低声问。
苟彧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好半晌从牙齿里挤出一句:“不舒服。”
这样混乱的场合,门窗全关,有人喝酒,有人摇骰子,有人抽烟,有人吃东西,更多的人在舞池里高声喝骂,挥舞拳头问候彼此的家族长辈。
晦暗的烛火摇摆不停,黑黢黢的影子鬼魅般蠕动爬行,倘若没有收到姜予眠的请柬,任何一个误入这里的人都会以为这是某个古老族群的降灵现场。
别说苟彧,言不浔也受不了,他四下环视,拍了拍苟彧的手问:“你想听音乐么?”
“什么?”苟彧没听清,微颤的双手用力抓着他,极力忍耐着心中的不适。
言不浔牵着他穿过舞池,赶走弹琴的钢琴师,握着他的手按上琴键。
“来一首苏徵音的《六色》吧。”
“什……啊,我、我不会。”苟彧下意识要缩手,从小到大,他就没摸过钢琴。
“没事,我会。”言不浔笑吟吟把他按坐在身边,握着他的手指,重重弹下一个低音,然后又重重弹下一个高音,紧接着手指毫无章法地在琴键上滑行,弹出一连串让人心惊肉跳的音符。
苟彧:“……”
这首曲子他听过。
苏徵音亲自填了词,通篇惊世骇俗之语,充斥着惊惧、愤怒、狂躁、怨恨、憎恶、阴郁六种负面情绪,很能挑动听众的神经。
苟彧记得这首曲子他只听过一次就被秦慕归入他的禁听曲目,在他的认知里,这首歌是禁忌的,不好的,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言不浔引导着,弹出它那如同噪音般的音符。
他惊愕地扭头看向言不浔。
言不浔犹如偷油的老鼠,朝他促狭一笑:“别停,继续。”
这么说着,手却松开了苟彧,开始在别的琴键上起舞。
苟彧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言不浔笑着鼓励他:“弹啊,你会弹的。”
是、是吗?心里知道不可能,苟彧还是试探地按下一个音节。
咚!琴键震颤,言不浔在低音部与他遥遥相和。
苟彧眨眨眼,好像找到一点窍门了,将另一个键琴重重按下。
言不浔再次与他相互呼应,这次是在高音部,音符就像坐着过山车,瞬间从低谷冲上云霄,震得人耳膜发颤。
苟彧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肆无忌惮地在琴键上乱弹,每一下都很用力,发泄着内心最隐秘的情绪。神奇的是,言不浔总能找到与他相合的音,就像最契合的灵魂伴侣,引导着他、陪伴着他,始终环绕在他身边。
踏入歌舞厅时的沉郁不安,就这样变成音符,悄然从指尖流走了。
“这是我改编的《六色》,”言不浔斜身凑近他,一边弹,一边小声说,“我给它起了个新的名字,叫《动手吧,混混们》,你觉得如何?”
苟彧没憋住,大笑出来。
舞池里那些面红赤耳的混混们并没听出音乐早已变了调,但他们的情绪被挑动了起来,犹如火山喷发烈火浇油,问候祖宗的流程迅速走完,演变成能动手绝不动口的暴力互搏。然后,随着音乐推进,他们拿起了盘子椅子棍子,一边咒骂一边朝对方动起手来。
乒乒乓乓,稀哩哗啦!
古老的神灵降临会场,操纵着各种物件飞来飞去。
言不浔哈哈大笑:“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说月影的歌曲直击灵魂,但我从来不信。直到今天……”
“嗯,你见识到了。”苟彧也乐不可支,更加用力地胡乱按动琴键。
音乐如同鬼火乱舞,歌舞厅更是疯魔不可收拾,所有嘉宾的血性仿佛都被激发出来,不管不顾地和混混们拼个你死我活。
别看他们文弱秀气,可憋了一肚子的气,一个个也都不好欺负,花拳绣腿变成钢硬铁拳,毫无技巧地往混混们身上狂轰乱砸,打得中打不中不要紧,只要能发泄心中郁火,他们就高兴。
刚开始混混们还能占据上风,可柔弱的嘉宾们被逼急了,开始对姜予眠动手,混混们就又畏手畏尾起来。刚爷手伤未愈,识相地缩在一角没有出面,今天混混们的最高首领是一个叫豹儿爷的肥胖男人,据说曾是雾水镇有名的金牌打手。
但也只是曾经。
现在他被人用玻璃果盘砸破了头,一张圆脸开花,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花豹儿。
老大被揍成这样,小混混们自然就落了下风,很快歌舞厅里就只剩下哭天喊地的惨叫。
而在这凄厉的惨叫声中,苟彧扭头看着言不浔精致的侧颜,烛火在他的鼻尖跳跃,不再是森然可怖的形象,而是变成了欢快可爱的精灵。
不,准确地说,言不浔才是他的精灵,那么灵动,一眨眼就落在了他的心尖。
他的手向言不浔挪动,随即猝然与他十指相扣。
琴声戛然而止。
四下里只剩一箱鸡仔啾啾鸣叫不停。
“言不浔!”姜予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被抓花了,总算注意到了言不浔的存在。
她气得发抖,“你!你!你迟到了知道吗!”
憋了半天,她只憋出这么一句,立马逗得言不浔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抱歉,我自罚一曲为敬。”
还弹!正事还做不做了?!
姜予眠可不是来听他开演奏会的,准备这么久,就为了今天让他身败名裂!
余光瞟向窗台,那里,一束怒放的玫瑰中间正有红点闪烁。
很好,姜予眠暗自点头,花大价钱从米国弄来的高精摄像头正在运转,她的计划正按步就班地进行着。
她深吸了口气,这才又恢复了素日里高傲的模样,认真打量了言不浔两眼。
“噗哧!”她没忍住,掩着嘴哈哈大笑,“浔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变态,参加个酒会都要穿女装。怎么,今天这里男人多,你迫不及待要释放天性了是吗?”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混混们难得找回场子,大声哄笑起来。
小地方的人哪见过男的穿裙子?这不就是女的么。
想到电影里那些令人发笑的人妖,他们吹响轻挑的口哨,犹如以往在街边挑逗漂亮姑娘。
许延在后头悄悄扯了姜予眠一把,想让她别这样,但姜予眠只想找回丢失的脸面,狠狠甩开了他。
“哟,今天怎么没化妆?我刚回东海时那场宴会上,你的妆容挺好的,看上去比我还像女人。那天的裙子也漂亮,大红色呢,公牛见了都得发疯。今天这条嘛,有些中性,怎么,你有心当女人,还怕别人说啊?”
她心底恨意醋畅,说话时难勉五官乱飞,自以为把嘲讽拿捏到了极致,可言不浔却完全没被激怒。
他斜倚着钢琴,从容淡定地问她:“你说完了吗?”
什么叫说完啊!
姜予眠怒火直冲天灵盖,对着嘉宾们大声道:“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极致推崇的月影!一个喜欢穿女装的变态,简直伤风败俗,不要脸!”
苟彧跳起来就想跟她拼命,被言不浔拦了下来。
言不浔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
姜予眠只觉得双眼被刺痛,索性不看他,转向嘉宾施恩一般地道:“你们啊,别学那些小年轻当追星族,这种变态带坏小朋友的,早晚被封杀!”
“可是你已经被封杀了啊。”终于有人忍不住,扬声冲她嚷了起来,“娱乐圈讲才华的,多的是特立独行的怪胎,刚才的音乐你是耳朵聋了没听见,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是豪门千金,连苏格兰裙都没见过?”
追星的人大多有个通病,你骂我可以,骂我的偶像不行。
姜予眠阴阳怪气的一番话犯了众怒,她以为在抹黑月影的形象,殊不知众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满。
无知的混混们还在笑,像求偶期的公鸭叫一样难听。
姜予眠又被许延扯了一把,蓦地打了个嗑吧:“什、什么苏格兰裙?”
“你不知道?苏格兰裙就是高地男人的民族服装,月影身上的这种黑褐色方格,是官方注册的贵族格,只有皇室认可的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可以穿。”
说话的这位卤蛋头姑娘是港城传媒大王的侄女,她忍姜予眠很久了,一边说,一边拿出拍立德相机,对着姜予眠狂按闪光灯。
“来,笑一个,我要把你无知的嘴脸传遍世界!”
姜予眠:“…………”
随着咔嚓一声,她状若白痴的脸定格在相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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