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上京。
金灿灿、红彤彤的太阳沉下了山，天边流卷着璀璨的晚霞，繁华、喧闹的上京泡在凄美的夕阳里，振翅欲飞的檐角上飘着祥瑞的红绸带，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行走间可见风姿俊秀、腰佩长剑的剑修、走路带风的粗犷锤修、衣带飘飘、浅笑盈盈的合欢宗女修，形形色色的修士随处可见，偶尔还能望见头顶毛绒耳朵的妖修，坦坦荡荡地走入酒楼。
未曾修行的凡人与他们一起走在长街上，面色见怪不怪，并无畏惧之色。
——修者不得伤害寻常凡人，是修真界的底线。违逆这条红线的，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修者追寻大道，人人所寻大道不同，有人追求斩断尘缘、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寻觅长生飞升；有人追求红尘中打滚，随心而行，还有人选择折中，深山老林闭关修炼，出关后好酒佳肴来者不拒。
上京城，北境内最为繁华、包容的城市，海纳百川，人修、妖修，寻常百姓，融进同一片灿灿灯火、飒飒晚风里。
此时，京内最大的云来客栈，奢华的鲛人灯犹自燃烧，暖光融融，香气安宁，宛如梦乡。
琉璃珠帘哗啦一响，有客人来。
柜台后老板娘咔嚓磕了颗瓜子，眼睛盯着话本抬也不抬，悠悠翻过一页，曼声道：“客官到别处去吧，小店已经住满了。”
咔嗒。
柜台一响，来人将满满一袋灵石放到她面前，笑道：“一间房都没有了吗？”
老板娘翻页的动作一顿，慵懒的眼风扫过，手指一碰储物袋，脸上散懒的表情忽然一收，热情地笑起来：“诶呀，真要说，还是有的。”
“……不过，真的只剩一间了。”她阖上话本，直起身来，抚了抚发鬓，眼角笑纹浅浅，歉然道：“是留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本来想着明天元宵花灯节，他要是回来有个地儿住。不过，既然客官如此阔绰，要是我儿回来，我让他跟我挤挤也不是不成。”
老板娘将储物袋扒到手心拢着，眼睛扫过掀开珠帘入门的一双客人，皆出落得宛如天人，举止风雅从容，对视间眼神含笑默契，分明就是出来游历的道侣。
她目光流转，笑得鬓角的牡丹花轻轻颤起来：“二位郎才女貌，新婚住一间再好不过了！”
“……”
付灵石的少女眉目明妍隽秀，宛如曦光中含露的蔷薇，闻言当即一怔，耳尖迅速地染上红晕，摇头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扶枝心说怎么可以乱说话，她和枕风哪里是那样的关系！
她一时之间没敢看他神情，面上露出为难犹豫的神情，道：“真的只剩一间了吗？若是灵石不够……”
老板娘叹了口气，挥挥手打断她，拈起颗瓜子咔嚓嗑下，说：“不是灵石的问题。你给再多的灵石也是这一间了，我总不能去住柴房啊。真的已经全满了，你去问周遭的客栈也是一样的，明晚就是花灯节，本来人就多，入城的修士还越来越多，这不是挤死了嘛！”
周围便宜些的客栈早就爆满了。
扶枝与虞枕风他们从落鹤秘境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距离元宵只剩两天。
秘境中时间流速要比外界慢，进去时分明只是初五，但是出来时已经是正月十三了。加上赶路的时间，来到上京时，与元宵很近了——正因如此，京城内的客栈早就被人订满了，扶枝只好来这碰碰运气。
毕竟，灵石既是硬通货，也是修炼不可或缺的东西。除了钱多得花不完的冤大头，修者出门在外多爱惜荷包，这种天价客栈，起码扶枝是第一次进来。
——落鹤秘境里，被扶枝几刀宰了的黑蟒，卖了个好价钱。不然她也没底气掀开那道珠帘。
上京城没有宵禁，扶枝却不想挂在别人屋檐上对着月亮吹一宿的冷风，人家也不允许。
女孩子犹豫一瞬，侧头望向虞枕风，眼神询问他：住吗？
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了。
虞枕风望见她眼里的神色，心知她已经做了决定，点头：“我听姐姐的。”
他打地铺就好。
老板娘轻轻一拍自己脸颊，笑道：“原来是姐弟呀！哎呀，那也没关系，只是一宿而已，之后要是有房空了，我马上来告诉你们！”
扶枝心里叹了口气：住一间房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要怎么避开枕风？
——她总不能给他点昏睡咒，再偷偷摸摸地在被窝里扎花灯吧！
……
“就是这儿！”
老板娘热情地替他们推开房门，絮絮叨叨地介绍：“都是干净的，每天都有人打扫，昨天我才检查过一遍，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用这个叫我就好。”
她将剔透溜圆的传讯灵石塞到扶枝手里，朝她眨了眨眼：“有事就喊我。”
扶枝收好，点了点头。
老板娘诶了一声，乐滋滋地下去了，出门的时候顺势给他们关了门。
咔哒。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扶枝大致扫了一圈，心说这钱花得倒不冤。
老板娘大抵还是留了些私心，嘴上说着“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但是留给他的房间却格外宽敞明亮。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下来，暮色四合，房间里镶嵌着好几颗莹莹发光的夜明珠，两侧还立着缠枝落地灯，温馨的橘黄色烛火摇曳，香炉里袅袅升起安宁香。
屏风上绣着振翅欲飞的白鹤，亭亭玉立的粉荷，旭日东升，红日旁是灿金色的云霞。
扶枝绕过屏风，望见后边宽敞柔软的床，枕头被褥摆放整齐，她一按，软乎乎的，手指陷进丝滑的绸缎床单里，仿佛落进云里，一看就知道睡着很舒服。
——这床好宽。
扶枝心里感慨，比她在宗门洞府里的小小竹床宽了数倍，可同时睡下几个人。
屏风后，少年人在茶桌前落座，喉咙莫名干涩，心不在焉地拎起茶壶倒了杯茶，看也不看灌进嘴里。
……好苦。这茶恐怕是昨夜的，忘了换，茶叶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涩得他舌尖发麻。
虞枕风放下茶杯，目光不自知地追随扶枝而去。
屏风是上好的雪纺白布，天丝织就，雪白通透，床前恰好立了灯，朦朦胧胧的灯光透过屏风映出来，剪出女孩子窈窕婀娜的身段来。
她浑然不知，随意撩起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侧脸线条干净隽美，眼睫纤长，一线雪颈隐隐若现，弯下腰去按床时，衣襟稍微绷紧，圆润柔软的春山、盈盈可握的腰肢一笔勾勒而出，映于屏风之上。
这掬浓墨重彩的春光不自知地泼了虞枕风一脸，他呼吸一顿，猛地别开目光，又灌了一口苦茶，开始默念清心咒。
今晚就算打地铺，恐怕也睡不着。
那厢，扶枝望着宽得几乎可以来回打滚的大床，心里犹豫徘徊过几回，还是下定决心，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望向敛眸喝茶的少年人，软声道：“枕风，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咳、咳咳——”
虞枕风忽然被茶呛到，仓惶地咳嗽起来，慌乱地将白瓷茶杯磕到桌上，“笃”的一声。他咳得眼角泛红，漆黑的眼瞳不可置信地望过来：“姐姐，你说什么？”
扶枝快步走过来，在他对面落座，心说怎么喝个茶也能把自己呛到。
她随意翻起茶杯，拎起茶壶，天青色的衣袖不经意间扫过虞枕风手背。扶枝给自己斟了杯茶，边望着浓茶从茶壶里倾倒出来，边沉吟道：“你别怕，我睡相很好，不会半夜缠上你的。”
她抬头，眼睛弯弯，笑看了他一眼，说：“我刚刚看过了，床好软，睡着一定很舒服。”
扶枝说：“而且很宽，再多睡两个人都不成问题。”她说着，啜饮口茶，“我们睡着绰绰有余，你——好苦！”
扶枝蹙了蹙眉，忍住没吐出来，勉强咽下去，连忙放下茶杯，心道枕风你口味真是独特，苦成这样都能喝下去。
她抬头，与他深深的目光撞上，心头忽然一跳。扶枝抿了抿唇，叹息般认真道：“我总不能让你打地铺。地上这么凉，现在雪未停，还没入春，半夜会很冷的。”
扶枝第一次这么挥金如土撒灵石，住这种级别的客栈，自然不知道天字号上房里会配有保温阵法，确保冬暖夏凉。
虞枕风定定地注视着她，点漆似的眼映出扶枝柔软的笑来，半响，艰难地吐出句话：“……姐姐，对所有人都这般不设防？”
——还是，在她心里，他算不上男人？她真的这般信任他，毫不设防，以至邀他同床共枕？
扶枝一愣，噗嗤笑出来：“没有呀。我是对你如此而已。”
枕风与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她才舍不得他睡又冷又硬的地板，第二天指不定腰酸背痛。他们还要去赏花灯呢，浑身酸痛还逛什么街？
虞枕风乌黑的眼睫一颤，衣袖里的手指握得发白，面色犹豫：“可是……”
扶枝好笑地站起来，一拉他衣袖，将他从圆凳上扯起来，牵着他衣角往屏风后走去，笑道：“哎呀，没有可是。我都可以，你别扭什么。”
——老板娘说得对，不过睡一宿，又不会掉块肉。
扶枝轻松地心道：她睡相很好，枕风也是，中间放个枕头就好。连碰都不会碰到。
虞枕风任由她拉着自己径直往床边走，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喉结干涩滚了滚，浑身僵硬宛如木头，心里飞快地默诵清心咒。
扶枝随意地将少年人按到床上。他往后一倒，陷进云朵般的床褥里，眼睛微微瞪圆，宛如不知所措的小兔子，浑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
真可爱。
扶枝原本心里还存了些淡淡的紧张，望到他拘谨的样子，那点儿仅剩的紧张忽然全散了：怕什么，他比她还紧张，都快硬成石头了。
女孩子扬了扬下巴，道：“你挑一床被子。”
等下去她去找老板娘多拿个枕头，意思意思放在中间。就这么定了。
扶枝体贴地转身绕出屏风，留出时间让他独自一人冷静下来——枕风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惊诧、拘束、不知所措，再正常不过。
扶枝心里淡淡地想，他仿佛一直游离于人世外，亲密的关系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常年立于冰雪之上的人，有时反而会让寻常的烟火烫到。
之前相处时她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枕风于她百依百顺，近乎于讨好，生怕她厌烦他；对她的亲昵会不知所措，有时甚至会避开，但是之后马上懊悔，更近地贴回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仿佛手里捧着一团烛火的小孩儿，想要亲近，又不得其法，希冀温暖，却也害怕烫伤，更怕手里的烛火噗嗤一下熄灭。
可是她不是风中火烛。他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扶枝慢慢踱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外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细碎的星子一闪一闪地朝她眨眼睛，银光点点。
这里是客栈顶楼，居高临下地俯视看去，上京城灯火璀璨，连绵的灯火游龙般环绕，风声里掺着嬉笑声、吵架声，喧嚣热闹。
明日就是元宵节。
届时，上京城，不夜天，花灯满长街，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扶枝静静地望着上京城夜色里的万千盏灯火，眉眼和煦。
她身后，少年人纷乱的呼吸平息下来。
扶枝挑了挑眉，回身莞尔一笑：“枕风，想好了吗？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她愿意为他点一盏属于他的灯火。
石头呀石头、一语双关（bushi）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来以为我保不住这朵小红花了！！！宝们，你们好高冷qaq 一句话都不说，我、我十分忐忑地点开评论区，笑死，根本没人鸟我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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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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