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餐厅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短暂安静后再次人声如沸,没几个人再关注这场小插曲。
“对不起。”男生低头道歉,躬身去捡餐盘,张望着找清洁工具,无果,手边的纸巾都用完了,也只擦掉了地上的一点油渍。
“你这弄得地上这么脏,别人还怎么走路啊?”围观的一个高大男生语气不善,“太没公德心了。”
“要不你这样,用手抓吧。”周围三五个人发出哄笑。
为首的男生比他们大一届,似乎是启徳的明星人物,学校的宣传海报上还有他的照片。撒了菜汤的男生有些难堪,软趴趴的菜叶黏在地上,他慢慢蹲下,颤抖地把指尖伸过去,却被一只手拦住,胳膊被拉着,整个人被拽了起来。
宋夏抓着他的胳膊,看着围观群众们,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我这朋友手脚笨,耽误大家走路了,我们这就打扫,劳烦各位绕个道。”
为首的男生抱着手臂看着宋夏。宋夏一头绿毛,个子又高,看起来像是个不好惹的混子,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这时商序也拿着借到的苕帚和拖把过来,站在宋夏身旁,定定看着他们,最终几人转身离开。
“谢谢。”男生低声说,宋夏摆摆手表示小事,低头却看见男生的脸,肤色很白,下巴尖尖的,男生抬头看向宋夏,一双桃花眼水润明亮,染着一丝委屈,宋夏的心漏跳一拍。
宋夏的性向很“艺术”,他尤其欣赏喜欢细白清俊的男生。这人,就像是女娲按照宋夏审美捏出来的标致人物。
正当宋夏沉寂在一见钟情的粉色泡沫中时,借来抹布的宗耀楣也赶过来帮忙,惊讶出声——“庄言?”
那一天中午,四人一起吃了第一顿饭。
宗耀楣和庄言是初中同学,两人是同乡。宗耀楣第一次在启徳见到熟人,感觉格外亲切。
“你认识那几个人吗?他们干嘛为难你。”宗耀楣关切问道。
庄言沉默一小会:“只是误会。”宗耀楣也就没有再多问。
宋夏和心动男嘉宾吃饭,紧张得手足无措,难得的话少,商序更是一以贯之的“食不言”作派。
宋夏至今记得初见时庄言的狼狈与动人,也记得这沉默尴尬的第一顿饭,再后来四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不过再如何炽热的兄弟情谊也都随往事烟消云散,就像是湖面上激起的涟漪,无论多美,都会消散于水波,终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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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雨夹雪,宋夏皱了皱眉。天气预报说是下雪,他就没有准备雨伞,现在雪花混着雨水,很快就把他的头发和肩膀洇湿一片。
走进殡仪馆,宋夏就看见商序很显眼的高大身影,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商序侧头看他湿湿的头发和肩膀,皱了下眉,宋夏对这位发小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耸耸肩:“车停得远,我又没带伞。”又摸了摸自己微湿的发梢,“我知道你又要批评我衣冠不整,但这也是没办法。”
商序摇摇头没说话,两人直视前方,惠一文在致悼词:
“...我的丈夫是一个温和善良、正直真诚的人,我们一起抚养女儿,他总是温柔耐心,是一位极其宽厚的父亲,在工作、生活里,他总是积极乐观.....”
惠一文一身黑色,头发挽着,她脸色比半个月前更加苍白,身侧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长得很像庄言,女孩有些紧张,牢牢抓着妈妈大衣的衣角。
耳边传来阵阵压抑着的哭声,宋夏也觉得眼眶微酸。小女孩却没有哭,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中是懵懂和迷茫,似乎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女孩的眼睛像极了庄言,宋夏看着她,恍惚又回到了初见时的餐厅,他伸手解围,一眼数年。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地步?现在身边竟然就只剩下了商序,那些年似乎都像是镜中月水中花。
两人送上礼金后,跟随众人离开,宋夏却被惠一文叫住:“宋夏,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罢,转身进屋。
宋夏一愣,停下等她,却不曾想商序也在大门口停下,看着他俩。
惠一文将一本书递到他手里,是一本高中数学必修一,书页因为年岁而发黄,但是却异常平整,大约是因为书的主人并没有怎么学习。
“庄言一直收着的,我想我应该物归原主。”说罢她微微鞠躬,转身回去应酬来宾,身边跟着的女孩,一边抓着妈妈的衣角,一边好奇地转头看他。
宋夏翻开书的第一页,铅笔画着一个男孩的侧脸,纤细的下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可以看出作画的人技法不错,线条干净,画也传神。
宋夏合上书,转身往殡仪馆大门走去,商序还在等他,看他过来,就撑开伞微微往他这侧了一下。
宋夏也没有和他客气,站到伞下:“喝点去吗?”商序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
脚下的雪被踩得发黑,咯吱咯吱响。宋夏闷闷地说:“你现在话越来越少了,像是声带退化了一样。”宋夏这句自言自语本来不期待商序能有什么回应,结果却听到商序一本正经地说:“没有退化。”宋夏闻言笑着摇摇头。
两人就在附近的一家清吧点了些酒,天气太冷了,宋夏点了热红酒喝,小酒馆虽然不起眼,但是红酒却煮得很好,甜而不涩,宋夏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宋夏虽然能喝酒,但是酒量并不好,平时商序会约束着他一些,不过今天商序似乎察觉他心绪不佳,难得没有拦着他。宋夏两杯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
“那天庄言说他一直想着我......”宋夏趴在桌子上嘟囔,微长的头发挡住他大半张脸,“你说他什么意思啊......”
商序静静听着,只是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宋夏胡乱挥了下手,那一本放在桌边的数学书掉了,一根羽毛飞出来,这根羽毛被保存得很好,被当作书签压得平平整整。
宋夏看到这根羽毛,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指尖都在发抖。
他搞不懂庄言,也搞不懂自己。
宋夏喜欢了庄言很多年,不过从未对庄言点明,虽然很多次,他觉得庄言对自己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我俩要是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可能兄弟都做不成。”宋夏一次酒后,和商序吐露过心声。
五年前,庄言结婚了,后来,孩子出生了。宋夏体面地送上一个个红包,两人心照不宣地疏远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宋夏辗转难眠,反复纠结于庄言是否也喜欢过自己。而如今庄言已经死透了,他似乎看到一个答案。
高三复习那年,老师要求准备好全部的书,宋夏当时忙着艺考,根本用不上这些文化课书籍,干脆一股脑儿把书都给了庄言。庄言当时来画室找他拿书,两人说笑一番,宋夏随手翻开数学必修一的第一页,勾勒出庄言的侧脸。
当时庄言接了,笑着夸赞他画技好,微挑的眼睛弯得漂亮极了。
后来,庄言没有和他们考上同一地方的大学,那根羽毛,是庄言临行前几人登山时的发现。
“我后天的飞机。”站在山顶,庄言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没能和大家考到一个地方的大学。”
宋夏看着庄言红红的鼻尖心中一阵不忍,四下张望着想岔开话题,终于在地上寻觅到一根鸟毛,赶紧捡起来,生硬地逗庄言。
“你别道歉啊!”他把脏兮兮的羽毛塞在庄言手里,“不是有句名人名言嘛——‘有些鸟儿注定是关不住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你就是关不住的鸟,你就飞就行,我们永远支持你,是吧,商序?”
话说得尴尬肉麻又驴唇不对马嘴,商序却一如既往地沉默点点头,庄言哭哭笑笑的,漂亮的脸蛋有点滑稽。
这些微末的小事太容易隐匿在记忆里,时隔多年,羽毛再次带着封存的记忆破尘而出。如果不喜欢,这些珍藏的信物又意味着什么?
宋夏想到最后一次见面,庄言缠绵病榻,低声说:“小夏,我很想你。”如果当时的他能认真坦诚地说一句:“庄言,我也很想你。”庄言是不是能走得更加舒心坦荡。
宋夏压抑已久的泪水倾泻而下,酒吧里的人频频侧目。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竟不知自己会伤心至此,自从小学毕业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哭过,已经暂时丧失了嚎啕大哭的能力,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呼吸很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加上酒醉得厉害,只觉得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商序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喊了些什么。这种感觉真奇怪,第一次看到商序动用这么多面部肌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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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夏,你起不起?不起我们先走了。”
宋夏因为酒醉,脑袋昏沉沉,耳边又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更觉得烦躁,正想蒙头再睡一会,却突然有人拽开他的被子,他吓得嗷得一声蹦起来,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
他愕然眨着眼,床边上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少年,长得活像是自己高中时期的宿舍长。
睡醒看见个高中生,他魂都吓没了,似乎都能想到自己在铁窗里含泪踩缝纫机的样子。宋夏赶紧掀开被子,看到身上睡衣穿得好好的,如释重负,虽然款式奇怪,但也顾不上纠结了。
宋夏指着少年,有点结巴:“你你你,你你谁啊,你在这干什么。”
“宋夏你他妈睡傻了吧,我是你爹。”少年翻了个白眼,“没时间和你嘴贫,我们要去早读了。”
旁边传来其他男生的笑声:“儿子,你慢慢收拾,等着母老虎骂你吧哈哈哈哈哈。”
宋夏愣愣地看着少年的脸消失在眼前,赶紧下床,结果一伸脚发现差点踩空,赶紧抓住围栏,一看这床,竟然是高中时候睡的上铺。他蹦下来,冲到镜子前,不由得愣住了。
“我靠我靠我靠——”
头发剪得像是狗啃的一样,凑近一看,还是很帅,但是这张青涩的脸——
“我!我这是穿越了?!”
宋夏赶紧掐了自己一下,疼,又用力些,还是疼。他冲到厕所拿冷水洗了几把脸,抬头,还是高中的样子。宋夏脑袋懵懵的,穿着派大星的睡衣就往外跑,眼前闪过宿舍的走廊,高中的校园,来来往往的是匆忙往教学楼走的学生,众人步履匆匆又频频侧目,宋夏站在其中茫然无措,被撞了几下都没觉出疼。
宋夏拦住一名同学问道:“小同学,这是几几年。”电视剧里好像都这么演。
“精神病。”那名同学赶紧跑掉。
宋夏毫不气馁,又拦住一人,还没说什么,那人就飞快地逃走了。正当宋夏像是个变态一样拦人时,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宋夏?”
宋夏一回头,眼睛亮了,是商序,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大佬!!”
宋夏扑过去,一把紧紧抱住宗耀楣,宗耀楣被抱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才站稳。
商序走过去拽开宋夏,宋夏眼含热泪,依然朝着宗耀楣伸着胳膊:“大佬大佬,我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你这样真好!你都不知道,我们多想你。”
宗耀楣被这诡异的称呼和莫名其妙的告白弄得面红耳赤,商序挑眉,有些不爽地打断他:“宋夏,你是不是剪头剪坏了脑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夏转头看了眼商序,虽然他还拽着自己的衣服后领,但是现在商序高中生的样子,比高中时期的自己要矮三四公分,虽然也是冷脸话少,但也比长大后可爱多了,于是也转头抱了下商序:“小序序,你现在好可爱,哥哥也抱抱你。”
商序脸红得快要滴血,半天没有言语。
宋夏左手揽一个,右手抱一个,心中一阵舒爽惬意,别管做梦也好,穿越也好,又回到这时候了,真好。
突然,他想到了庄言,如果宗耀楣还在,那是不是庄言......
宋夏松了手,赶紧往教学楼跑,边跑边回头喊:“大佬,小序,我先去找个人,中午,中午一起吃饭啊。”又转身倒着跑了几步,挥出几个飞吻,喊道:“我很想你,很想你们。”
庄言正坐在班级里读英语单词,他读的声音不大,生怕别人听见。他虽然也是从县城考进来的学生,只是不同于宗耀楣,他拼命才考上了启徳的普通班。县城的英语教学水平比较滞后,特别不重视英语口语的训练,前几天上英语课,他站起来读单词,耳边传来几声不太友好的嘲笑声。
“他说的这是英语吗?怎么一股子土味儿。”
“此言差矣,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chinglish哈哈哈。”
一想到这些尖刻的话语,庄言脸色又红又白,捏紧手里的笔,在书页上洇出一片墨迹。
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个怪人,穿着睡衣,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同学们纷纷侧目,发出惊呼。
庄言闻声抬头,定睛一看,好像是昨天在餐厅见的人,只不过之前是绿莹莹的头发,今天却像是被蝗虫席卷后的庄稼地,还穿着皱巴巴的粉睡衣。
宋夏直直冲过来,拉住他的手,胡言乱语:“庄言,庄言,我就来看看你在不在,好不好。”又捧起来庄言的头,转来转去地看,来来回回摸了几下,“看你这么好,我就,我就放心了。”
庄言对他突然的举动感到措手不及,同学们好奇的打量更是让庄言难堪,恨不得钻到地里去,班长看不过眼了,站起来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一声怒吼:“宋夏,你又要发什么疯,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夏一回头,看见了高中噩梦——凶神恶煞的母老虎,政教主任,张玉凤。
刚开学的绿头发就是让她逼着剃掉的,当时宋夏说周末回家剪,张玉凤死活不同意:“你这个头,我不可能进教室,你自己看着办。”宋夏脾气上来了,抓起桌子上的剪刀就上手剪,吓得办公室其他老师赶紧过来拦着。
张玉凤却示意大家别管,盯着他不说话。宋夏也就咬牙切齿地剪,半晌,他把剪子一扔,冲着张玉凤冷笑着:“这样你满意了吧。”
“满意,记得把地上的绿毛扫了。”张玉凤淡淡道。
当时宋夏对她怀恨在心,不过现在的宋夏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傻小子了,他至今记得张玉凤是怎么和宗耀楣的父亲周旋对峙,这个面冷心热的干瘦小老太总是尽力保护着他们,虽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宋夏放开庄言,站直了,回身慢慢走过去,附身抱住张玉凤。
“张主任,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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