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瞻风轻云净的一吻,在李沅锦看来是朦胧柔化的,就像一株生长在幽深密林里的蕨类植物,被不断滋长的黑暗所侵袭。
李沅锦无法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无法描述他靠近时的橙柚香气息突兀地乱了她的心跳时,那种异样、奇特的触动。
她只能大概说出心跳的频率,心跳的幅度,她总觉得她站在透彻的昏暗中,而与蒋瞻在一起的那些暗沉浓烈的情感,竟成为心上无法抹去的瘢痕。
后来李沅锦去瑞典才知道,她患有严重的述情障碍,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明确地感知爱意,无法描述,甚至可以轻易结束一段已经紧密建立的关系。
宋医生建议她做瑜伽、画画、写日记,她积极地去完成,但收效甚微,比如流泪时,她依旧无法分辨到底是心情悲伤,还是自己泪腺太过发达。
就好像这日,蒋瞻站在玻璃花窗下,抵住微光,遮住眼底轻轻泛起的涟漪,低声问她:
“我们要不要从新开始?”
头顶上高大香樟树里的两片叶子轻巧地碰在一起,清脆的声音遮住李沅锦嗓音中的半分犹疑:“还是算了。”
因为她找不到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
蒋瞻当然面露不满:“亲也亲过了,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李沅锦如实回答:“我没什么感受。”
“而且是你自己要亲的——不作数。”
言外之意当然是他太过失礼,竟然还妄想要她肯定的回应。
蒋瞻的眸光粘稠潮湿,天青色的衬衫衬得他侧脸格外俊朗清亮,他猝不及防落在李沅锦无名指上一吻:“那现在这个,也不作数了?”
李沅锦感受到胸膛中心跳的频率有些不寻常,她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窦性心律不齐。
蒋瞻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沉了些,顺手便要去摘她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看着可真碍眼。”
他的动作没能继续——被李沅锦皱眉扯住,毫不留情地拂开,她语气很硬:“我自己的东西,要蒋总看得顺眼做什么?”
不远处,几个建筑施工工人忙得热火朝天,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俩站在紫藤花架下,只有柏树下的浮沉见证他们暂且未名的温存。
毕竟,室外机房扩建工期很短,地基、钢筋、水泥搭建,设备进场,安装调试,加上验收,JW只安排了二十天,没有人存多余的精力和心思。
李沅锦问:“为什么会这么复杂?跟仁星共享服务器不可以么?”
蒋瞻淡声解释:“技术问题,仁星医院体量大,项目排队,有一定概率会影响程序运行,但5G平台的项目包又大又复杂,实现不了。”
李沅锦:“其实现在我们这边的很多患者,很多在等手术的排期过程中就失去求生意志了,你们系统里的云诊疗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蒋瞻笑道:“你也太小看JW了,你能想到的问题,我们不会想不到。”
“如果你周围有人生病,你会选什么样的医生给他们做手术?”
李沅锦思索半晌,答:“四十岁上下,态度好,观念比较新,能自己动手做手术,常年干临床。”
“做手术,还是需要熟练和手感,我觉得一味迷信大咖倒是没太有必要。”
蒋瞻颔首,继续说:“未来我们可能会把你说的这个,做成单独一条研发线。”
“你说得对,顶级专家行程紧业务多,可能会作为我们远程问诊的环节,但我更想做的,就是你说的这种模式,精细的、熟练的临床机器人。”
李沅锦笑道:“这种已经有了,不过只是短距离传感,而且需要医生下指令,总的来说也没节省人力。”
蒋瞻轻轻道:“未来会好的。”
“慢慢来吧。”
他这句“慢慢来吧”说出来时,眼眸似有星,比任何一句沙哑尖利的怒吼都更能点燃李沅锦的情绪。
他们在某些方面的理想,高度一致。
李沅锦走过很多弯路,有的路遍布荆棘,有的路寸草不生,她触摸过光,却常常被囿于方寸之地,后来她意识到她只是一朵难以灌溉的花,无法在贫瘠的土地盛开。
李沅锦以前不明白重逢的意义,忽然在这一刻,她在想,如果没有跟他再见和共事,或许会有些遗憾。
可秦静总说,遗憾本来是生活的常态,这话是吃饭的时候说的。
秦静习惯在饭桌上跟李沅锦讲故事,引经据典,然后让她复述一遍,说出中心思想,总结陈词,锻炼她的阅读理解能力。
可她语文成绩还是很差,永远也猜不准文章主旨,作者的写作目的。
就像此刻,两家人坐在火锅店,李沅锦也猜不透满桌子人的心思。
陈书行坐在李沅锦右侧,对面大人们在说说笑笑,满心欢喜商量着放假去哪里度假。
陈书行的母亲夹半只煮熟的梭子蟹,放在他面前的盘中,又开始老生常谈:“小锦这孩子我是真喜欢。”
她随手掏出一个分量不轻的金镯子,不由分说套在李沅锦手腕上,笑得爽朗:“昨天我跟书行去逛街,一眼就相中这只——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喜欢金子,嫌俗气,不过阿姨这只秀气,衬你皮肤。”
李沅锦试图脱下,可镯子实在有些紧,她一边往外拔一边推拒:“阿姨,这太贵重了,不合适。”
陈母开口:“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你真的不给书行做媳妇儿,我从小也是把你当成半个女儿看的。”
就连秦静也劝李沅锦收下。
陈母见李沅锦动作收了些,颇有些趁胜追击的意思,面带微笑问她:“书行这孩子随我,人老实,也不怎么会追女孩子,他不好意思跟你讲,叫我同你和你爸爸妈妈讲。”
“他方不方便,每个周末约你去看看电影吃吃饭?”
李沅锦装作低头夹菜,求救似的看一眼秦静。
秦静却笑着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年轻人,我们两家又熟悉,互相走动走动多好。”
后来两家父母不约而同地离开,只剩下李沅锦跟陈书行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李沅锦冷声对陈书行说:“陈师兄,不好意思,等我回去,用工具把镯子摘下来,寄到你学校。”
陈书行:“你不要不好意思,是我觉得抱歉,我妈有些唐突,她太直接了。”
李沅锦赶紧摇头道:“阿姨挺热情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陈书行思忖几秒,缓缓说:“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你对我意见很大。”
“小锦,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在一起,其实爱不爱不重要,合适才重要,你看我爸妈,他们也是相亲认识的,几十年没有红过眼睛,世上哪来这么多平白无故的爱呢?”
“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可你也同样不喜欢别人,对么?”
“我希望你给我们俩一个试错的机会,我只会对你好,不会跟别的女孩子眉来眼去,不会挂你电话,会记得你生日和每一个纪念日。”
李沅锦笑了:“陈师兄,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陈书行实话实说:“你还是没听明白——现实点来说,我们两家门当户对,而且彼此各方面条件合适,我们这个年纪了,谈些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实在有些矫情。”
“而且,小锦,即便你拒绝我,以你父母的性格,你觉得他们会不逼着你相亲么?我们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我能纵容你的,你再相亲来的那些男人会比我靠谱么?”
确实,相亲市场就是陈书行说的这么现实,男男女女都像鱼头鸭鹅一样摆上桌,按斤称数,货比三家,无比露骨。
她这下听明白了,陈书行对她这个人鲜有兴趣,他喜欢的是李家的女儿、有稳定工作的小李医生。
当晚陈书行送李沅锦回宿舍后,她独自坐在书桌前,不知不觉饮下一整杯白酒,大概三两多。
蒋瞻在门外敲门的时候,她正好要开第二瓶。
许是喝得有些醉,她对蒋瞻并未设防,蒋瞻就这么堂而皇之走进她的屋子,姿态随意地坐在她床边的小凳上。
蒋瞻问她:“有杯子吗?我也想喝点儿。”
李沅锦拿自己在星巴克买的黄色桂花兔杯子轻手轻脚倒了一个杯底,面颊已经醉得有些泛红:“你不许嫌弃它。”
蒋瞻还未开口的话被她噎了回去,他语气中有些不悦:“送你回来那个男的,在跟你相亲?”
李沅锦点点头,晃晃手上的金镯子:“他和他爸妈都看上我了。”
“你瞧,他妈妈送我的金镯子,好沉啊。”
蒋瞻眼中妒火憋不住,顺手去牵李沅锦的手腕,试图摘掉那团碍眼又俗气的东西——
算上今晚,蒋瞻已经见过陈书行三回了,他再也忍不住,仰头饮下一小杯白酒:
“你是不是一定要相这个亲,找个人结婚?”
“我看你对他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就知道你俩没戏,为什么不能找个喜欢的?”
比如说他自己——
李沅锦笑了:“他说,相亲就是这样,爱不爱无所谓,只要彼此家庭、工作还有长相这些合适就能成。”
“我仔细辩证性思考一下,好像也有道理哦。”
有个屁的道理,凭什么面对另一个男人,她考虑的是现实,面对自己的时候,她的心境就忽然变了?
难道经历了跟自己那一遭,她忽然就成长了?蒋瞻忽然气不过,这世上没有这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狗屁道理!
蒋瞻骤时讽刺一笑:“男人都是这么哄骗小姑娘的,也就你信。”
李沅锦瞪着眼睛问:“你也是吗?”
蒋瞻垂眸,凝视她跃动明亮的眼眸,直至轻轻拥她入怀:“李沅锦,老子从来没骗过你。”
李沅锦胡乱去推他的手臂,不巧碰倒旁边的纸箱子,时涧欣之前在她这里看到的那只相框“嘭”一声,毫无预兆摔在两人之间。
蒋瞻小心捡起那个东西——
玻璃框正面是素描,背面镶嵌着一枚小小的少年证件照,很模糊,像是从什么地方拍下来又打印出来的。
蒋瞻看看那枚照片许久,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情绪有些不稳,蓦地敛了敛眼底的光,语气中带些生气的质疑:
“从头到尾,其实你只喜欢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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