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那是一个阴雨天。
柏舟最喜欢这样的天气。被雨水冲刷了之后,天幕会变得更加黯淡,这幢房子的每一处玻璃门会有一种接近透明的蓝色质感,光在其上流转,像某些深海的发光动物。
她挂在窗边的一串铃兰花风铃,也会在时弱时强的风雨中发出声音。
没有平时充满阳光的暴露感,或是那种让她无处遁形的、恶心的干燥感。
今天的柏舟是格外兴奋的,因为今天全联考出分。尽管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旷的大厅。
所谓“全联考”就是全联盟高等教育统一招生考试(Union-wide Higher Education Entrance Examination),中学教育的终点,通往大学的路。
柏舟双手交握撑着头,直直地看着眼前仿佛由于某种冲突,而碎了一大片,隐隐漏出内里交缠的多色线路的电视机。
她时不时地用脚尖点地,因室内光线不足而呈现浅褐色的眼睛,在发丝轻微的摇晃中若隐若现,半开半阖。
突然,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柏舟同学,你的分数已送达,快来看看吧!编号:29170000003】
柏舟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她拿起手机,看到编号,笑意更深。薄薄的唇罕见地有几分润色,整个人也如冰雪消融,像是一株颓败的小白杨重新抽芽生长。
“003......嗯......”
2917是橘区的编号,而之后的数字3则是代表分数排名,也是分数发送的顺序。也就是说,她是橘区全联考第三名。所以无论分数多少,她都可以根据选科随意选择大学与志愿,并且一定会被录取。
这已经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成绩了,不是吗?
柏舟心中淡淡地想,却缓慢地将视线放到了一面墙上,这面墙的后面就是厨房,而她仿佛透过钢筋水泥、家具或者厨具,看着什么东西。
屋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屋内所有门窗都大开,潮湿的泥土味能够被人清晰地闻到;院子里的树在雨中摇晃,叶子因承积过满的水,破开雨声,滴答滴答。
随后,柏舟眨了眨眼,仿佛因此清明了不少,才解锁手机,点进“信息”查询具体分数。
【尊敬的家长您好,您的孩子柏舟在此次全联盟高等教育统一招生考试中的成绩为:703,联盟感谢您对您孩子多年来的精心培养与关爱,请尽快......】
柏舟看到分数,还没等看完整条像小作文一样的信息,就迅速摁熄屏幕,把这个白色的手机丢到一边。
还会不高兴吗?柏舟暗暗思忖。
陈光是这一带的送奶工。他看着眼前的独栋别墅,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种别墅在这里还有几幢,但各自都相隔甚远,这是有钱人喜欢的**感和距离感吗?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唾弃:什么有钱人,一个个表面人模狗样的,私底下做了多少坏事都不知道,迟早会遭到报应。
心下平衡了不少后,他把自己的送奶车停在这幢房子的篱笆外,扶了扶自己满是雨珠的工作帽,但开车的手套又因此沾上了很多水。
“害!”
犹豫了一下,他烦躁地把手往工作服上蹭,想起来上次他遇到的事。
那天他同样是在给这家送奶,把奶递给一个从屋子里出来的一个小女孩之后,看到她走进房子,就准备把订单撕下来准备叫人签字验收。
过一会儿,别墅一楼虚掩着的大门发出了一道“轰隆”声,像是人被甩在上面了,随后又有像是人缓缓下滑的“沙沙”声,门也更敞开了些,让人能够看到一只白皙细瘦的手,那只手紧紧扣着地板。
陈明被吓了一跳,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急匆匆地上车插上钥匙准备走,又想起来订单还没签收,只能把面对别墅的那扇车窗摇上去,点了根烟吸两口,又在另一扇车窗上搭手抖烟灰,时不时地往门口偷瞥。
要他来说,这家人是一直都很奇怪,每天要给他们送好几瓶奶,但他只见过一个小女孩,应该就是现在在门后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整个人都很苍白,看起来营养不良;头发也很干枯,但自来卷,也异常浓密,长度稍过肩,簇拥着她那双金色的、下垂的眼睛。
陈明说不出那种感觉,就是觉得跟那双眼睛对视,有一种......哎呀,就是被钉住的感觉。
是吧?陈明心想,明明那么单薄的一个人,被她发现他在造假单据的时候,他竟然会有点害怕。
其实这件事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那天吞的账又不是她家的,就她家那点订单还轮不到呢。
这么想着,他又拿出订单本,从车座满是灰尘、黏糊糊的缝隙里抠出一直蓝色的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几笔。
突然,车外的别墅又传来声响,陈明抬眼一看,竟然是那个小女孩被一个男人扇倒了,摔出了门外。那个男人胸膛半露,因为愤怒而起起伏伏,体毛旺盛,像一头愤怒的、愚蠢的棕熊。
而那个女孩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头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好像是特别怯懦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和那个男人一对比,脆弱得像一根芦苇。
“说话!”愤怒的男子把声音从胸腔里吼出来,“又哑巴了,柏舟?”
他脸上的横肉蠕动,组成了一个狡猾凶恶的表情:“我是你爸!我不让你参加全联考,你怎么也参加不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又有几分得意的神色。 “你还敢说什么违法,还有什么侵犯你的权利,真的给老子笑掉大牙。”
他蹲下,扯住柏舟的头发,把她的头往门外廊道的铁栏杆上撞;而柏舟迅速地用一只手垫了一下自己的头,成功保护了自己的头,但整个人还是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那只原本素白的手迅速染上大片青紫淤痕,微微颤抖。
那男人见她竟然挡住了,怒气更胜,咬牙切齿:“跟你妈一样是个贱货!你这个逼东西,打都打不死,就应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卖掉,丢掉贫民窟里,甩到申区被碾死!”
他又想把柏舟拎起来甩到地上,但柏舟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一点,紧紧抱住他的右手,让他行动不便,又狠了一下,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牙齿嵌进肉里,让人仿佛能够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
男人大惊失色,一下忘了刚刚想把柏舟撺栏杆上,给她脑袋开瓢的事情。他慌乱地上下甩手,想把柏舟从手上抖下去,动作滑稽,像一条发疯的狗。
“小畜生,松口啊!啊——”
柏舟像是迸发了全身的力气在牙齿上,咬得很紧,指甲也抓紧男人的肉里,像一株爬藤。
等他终于甩开了柏舟,右手大臂上,俨然一个大大的血坑,上方还有深深的几个指甲的孔洞,都咕咕往外冒血。血顺着他的手臂,滴满附近的地板。
又观柏舟,她脑袋嗡嗡的,几乎无法冷静思考,几片指甲好像折进男人的肉里了,手疼得一直抖,胃部抽搐。恶心的感觉在嘴里,那块肉仿佛也带着男人的腥臊味道,让她想吐。
但她闭上眼睛,仰着头,伸了伸脖子,吞咽。
她扬起一抹快意的笑,金色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是阳光太刺眼。她的嘴附近全是血渍,牙齿上也全是红色的血,或者是一些粉色的肉沫,两种颜色交织,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
吞下去了,也就缝不回去。
陈光简直惊呆了,甚至被燃得太多的烟头烫了一下手。这不仅是因为他看到有钱人家的八卦,看到这吊诡的“父女”,看到这个男人的凶残;还因为整个画面的原始感和血腥感。他现在真的想一踩油门就跑。
他看到男人掉了一大块肉后,脸色苍白,涕泪横流,跑进屋内,可能是要打急救电话。
而柏舟则是把肿起来的右手放到脸侧,仿佛在给伤处降温,但也因此把脸染了更多的血,然后她缓缓地爬起来,朝着他走来。
他摇下车窗,准备把烟蒂丢出去,但看到半张脸都是血,而且刚刚才“吃了人”的柏舟,又心有戚戚地把烟头煾进车里的烟灰缸。
“你好,把订单给我签字吧。”
陈光被她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拿出订单本,又忘记把之前自己改过的的那一页藏起来,又紧张了一下,偷偷看了柏舟一眼。谁知柏舟都没看他,而是望着门前延伸至远处,望不到尽头的沥青公路。
他抿了抿嘴,又羞又恼。竟然被一个饭都感觉吃不饱的小女孩吓到了。
“签这里吧......”
但他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畏缩。
柏舟签了字,对着陈光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屋,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我家其他人从明天起就要去沙区度假,会在下下周回来,所以我们就先不订了,等大家都回来了再找你。”
她侧着头对他说,微笑着,说完就扭头回屋。
陈光连忙应下,连连几声“再见再见”,目送柏舟。
她刚刚好像用的左手签字......右手肿成那样,签不了也正常,只是她竟然一声不吭。
陈光看着订单本上流畅的签名以及不可避免染上的一点血污,一股恶寒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
他摇了摇头,开着奶车驶向远处的下一栋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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