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陪护椅上削苹果,一道声音缓慢颤抖地自旁边响起:
“小昶…去哪儿啦?”
本来在病床上昏睡的老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我忙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瓷盘里,用纸巾擦净手,走到病床旁边:“他出去买点东西,我替他在这边守一会儿。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昶奶奶轻轻摇了摇头。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巴,吐字还不太清晰:“小、程啊,这两天真的麻烦你了。”
我说:“奶奶您不用这么客气……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周昶奶奶微微一笑,经过这两天的修养,她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像刚做完手术那会儿一样苍白无力。
我微微蹲下,轻轻握住奶奶的手:“您要安心养病,早点康复,您有这么优秀的孙子,以后他长大了,您要跟着他享福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
离年三十还有两天的时候,我订好了火车票和机票,准备回家过年。
周昶奶奶还要留院观察几天才能出院,临走前我把公寓的钥匙给了周昶,告诉他如果有需要可以自己开门进去。
周昶起初不肯接。
我说:“你回家不方便,去我那儿会方便点。再说你还有点东西放在我那儿。”
火车票订在早上,我头一天晚上就跟周昶和周昶奶奶道了别,第二天一早直接去了火车站。
这个点太早了,火车站离医院又远,我没让周昶过来送我。
被拒绝时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失落:“真的不让我送您吗?我可以帮您搬东西……”
我哭笑不得:“只是回家过个年而已,哪有那么多东西要带。又不是搬家。”
“再说马上要开学了,我很快就得回来的。”
周昶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的确只是回去过个年而已,所以坐上火车时我也没有太多告别和回家的情绪。
很平淡,平淡到像是一场无意义的商务出行。
同个车厢的乘客们都喜气洋洋,欢天喜地的,背着大包小包穿行在过道间,好像只有我,只带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孤零零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期待这个所谓“阖家团圆”的节日了。别人家过年好像总是热热闹闹的,而这样平常的热闹我也只在童年时期拥有过。
那时候是真正的热闹。外公还在,程誉年还没撕下伪装,妈妈的兄弟姐妹们还没有为争遗产争得头破血流。
我没有爷爷奶奶,因为程誉年没有父母,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这是一段谁都知道但谁也不会提及的过往。
如今外公走了,杨家老宅人去楼空。当初争夺遗产的烂俗戏码上演了很久,杨家人之间为此明争暗斗,什么阴招都使上了,最后让程誉年一个外人趁虚而入。
程誉年在那个时候已经坐稳了地位,大权在握。我外公对他有恩,他却对杨家有恨,所以明里和杨琬维持恩爱夫妻的假象,暗里却一直在打压杨家的势力。
现在的杨家,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显赫的大家族了。可以说是毁在了程誉年的手上,但又不完全是。
杨家人干的肮脏事不比程誉年干的少,要彻底堕入深渊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外公纵使后半生清清白白,但我知道他一辈子都在赎前半生为争权夺利犯下的罪。
在名利场上,没人能够保持自己的纯白。人心藏污纳垢才是常态。
这是一个人性的无解题,当时才读高中的我没办法去指责,但也无法融入。
每个人的人生总要有每个人的活法,我的活法大概永远都不会像他们一样。
我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
我推开熟悉的大门,李姨听到声音匆匆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时愣在了原地。
“小程,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说着,她拉过我身旁的行李箱,一边往里走一边朝楼上喊:“太太,小程回来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换好拖鞋,走到沙发旁坐下。
母亲下了楼,坐到我旁边,语气有些埋怨:“回来了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我好找人去机场接你。”
我笑了笑:“给您个惊喜嘛。”
我说:“李姨,行李我待会儿自己拿上去吧,你别忙活了,休息一会儿。”
李姨说:“好好,那我去给你切点水果。”
我看着母亲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就稍稍放下心来。
倒是她盯着我的脸,语气满是心疼:“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我摸摸自己的脸,笑了:“这才过去几个月啊,没瘦。”
李姨端着果盘走过来:“我看着也瘦了好些,晚饭想吃点什么,李姨给你烧。”
“你看,李姨也说你瘦了。”
我从果盘里拿起一颗红彤彤的草莓,一边去蒂一边说:“有可能是期末考那段时间压力太大了,真没事儿。
我妈到现在都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跑去江城教书,不过她几乎不会对我的选择多加评价。她叹了口气:“算了,你喜欢就好。”
我笑了笑。
说起来我去江城二中教书这件事可能还真不是因为我喜欢,要不是那次偶然的机会和一时的心血来潮,我可能还真的不会跑到江城去当一个高中老师。
也就碰不到周昶了。
现在这样一想,命运的安排当真是巧妙得让人惊喜。
今年的除夕和往年一样,没什么新意。周昶发来短信时,我刚从雅间里出来,准备找个地方透透气。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短短一行字:程老师,除夕快乐!
我垂眸笑了笑,本来准备打字回复他,想了想,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周昶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喂,程老师?”
我在宴席上被灌了不少酒,嗓音有些发哑:“嗯,是我。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刚刚吃完饭。”
我问:“奶奶好点了吗?”
“嗯。昨天下午就出院了,”周昶说,“现在说话也清楚多了。”
“那就好。”
“年夜饭是你自己烧的吗?”
“嗯。”
“就我和奶奶两个人,也没烧几个菜。”
“这样啊……”
周昶问:“那您呢?吃过饭了吗?”
“也刚刚吃完。”
“你那边是有人在放烟花吗?”
我听见周昶那边似乎传来了烟花炸响的声音,于是这样问道。
周昶似乎在走动,过了一会儿,他说:“嗯。楼下有小孩儿在放烟花。”
我已经走到了酒店的露台上,望着几乎点亮整座城市的霓虹灯和空无一物的夜空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好看么?”
周昶说:“好看。”
“那你怎么不下去放?”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今年都快十八了。”
“十八岁也是小孩子啊,”我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你快十八了?”
“我下半年生的,晚一年上学。”
我“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的生日在十月份。”
“那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想要的成年礼物,到时候老师买给你。”
“不用……”
我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我妈的声音:“阿慈,原来你在这里。我还在到处找你呢。”
我回头向她示意我在打电话,然后捏着电话,笑着说:“我这边有点事情,得先走了。”
“除夕快乐,周昶同学。”
“新的一年祝你学业进步,心想事成。顺便帮我跟奶奶问个好。”
挂断电话后,我走到我妈旁边,她笑得很温柔,眼神却带了点探究。
“跟谁打电话呢?”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笑了:“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个学生而已。”
她的语气微微有些失落:“唉,我还以为你交女朋友了呢。”
“你这次去江城,就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孩子吗?”
我无奈地叫她:“妈……”
“好好好,不调侃你了。”
“你呀,从小对什么事情都很有主见,这种事情妈急也没有用,还是要你自己做主,对吧?”
“嗯…”
“妈只是希望以后能有一个人可以照顾你。”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说,“妈,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要遇见合适的人也很难的。”
何止是难,简直是挑战不可能。
“顺其自然就好了,等哪天遇到我喜欢的人了,我一定早早地告诉您。”
我现在的感情,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喜欢。
可是就算我能够确定这种感情是喜欢,我也不会告诉您。
您一定不会接受的。
他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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