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碧青内心最深的梦魇。
是即使已经过去了数年,依旧会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将她惊醒的那一瞬间。
那天的她,差一点点,就真的沉沦为魔了。
重来一次,就真的可以再次面对吗?
幻境的天空之上,那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缓缓降临。晋级元婴六阶的碧青,此刻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初那位化神期的齐镇山,究竟有多么强大。那是一种仿佛能将天地都踩在脚下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即使是自己用尽了全力,也没有办法战胜的对手,一如当初的牙尘。
境界的差距如同天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弱小”,如同原罪,再次缭?绕在碧青的心头,不断地提醒着她这个修仙世界最残酷的真理——不够强,就会被欺辱;不够强,就无法守护身旁的人。
场景,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点一点地,在她那早已结痂的伤口上,重新划开。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持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内心的剧痛让碧青捂住了胸口。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会看到,那只枯瘦的、如同鬼爪般的手,是如何轻易地撕裂了那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
她会看到,那颗还在微微搏动的、闪耀着璀璨绿色光芒的灵根,是如何被残忍地,从那温暖的胸膛里,生生掏出。
她会看到,那双曾蔚蓝色的眼眸,是如何一点一点地,失去所有的光彩,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不。
她不要再看第二次。
她退缩了。
第一次,在面对挑战时,碧青退缩了。她的道心,她的意志,她那份引以为傲的坚韧,在这份足以将她灵魂都碾碎的痛苦面前,彻底崩溃。
她不想再看到那一天了。
这个念头,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执念。她放弃了抵抗,放弃了面对,放弃了这场本应是她最重要试炼的“心魔之劫”。
嗡——!!!
整个虚假的世界,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拒绝”,开始剧烈地震动、排斥。
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的排斥力,猛地作用在碧青的身上! 她的意识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的枯枝,被万相塔,狠狠地抛了出去!
“噗通!”
碧青狼狈地摔落在万相塔外冰冷的广场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蜷缩在地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一般。
“呼……哈……哈……”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塔外新鲜的空气,试图将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从肺里挤出去。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过了许久,碧青才在柳歆的搀扶下勉强平复下来。
“仙子可有所收获?”卫峥见她平静了下来,走上前询问道。
碧青自嘲地笑了笑,“确实有所收获,只是可惜,度不过我的心魔劫。”
卫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能感受到仙子你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你的心魔,定然也极端的强大。不过也无妨,时日还长,执念或者心魔终有一日会随着时间消散。”
“若消散不了呢?”碧青轻声反问。
卫峥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那便,一念成魔。”
“........”碧青无言。
柳歆担忧地看着她:“对不起呀,碧青姐姐,本来想着这塔可以历练,结果反而让你……”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碧青淡淡地回应,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回到酒楼的碧青沉默了很久。凌霄城是一座浮空之城,透过窗外,碧青可以清晰地看见窗外的明月以及璀璨的银河光带。这是在灯火通明、大气混浊的现代世界,完全看不到的光景。
碧青又回忆起了那天在镜湖城的日子,和白芯在医馆的楼顶,天上的银河倒映着城里的灯火。以及那唇齿交融间,带着淡淡药草香的、笨拙而真挚的吻。
“咚咚。”
门被敲响。是古玉前辈。
“我看你回来之后就心神不宁的,”古玉缓步走入,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这种状态,可不利于马上要来的登天台比试。是出了什么事吗?”
碧青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着她的、关乎她未来的问题。 “前辈,一个人要如何才能在不放弃执念的情况下,不堕入魔道?”
古玉呷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你知道,‘魔’的本质是什么吗?不是杀戮,不是毁灭,甚至不是所谓的邪恶。魔的本质,是‘失控’。” “失控?” “不错,”古玉看着她,“当一份情感或者**,无论是爱、是恨、是悲伤,它的力量强大到超出了你道心的承载极限时,你便会被它吞噬,成为它的奴隶,那便是‘入魔’。就像一条河,河堤坚固,它便能滋养万物;一旦河堤崩溃,它便会化为吞噬一切的洪流。”
“那便要将感性用理性束缚?”碧青下意识地问道,这本是她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古玉闻言,却轻轻地笑了。“孩子,你弄错了一件事。”
“让你痛苦的,让你在试炼中退缩的,让你害怕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执念’本身。”
“那是什么?”
古玉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温和,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 “是你的‘恐惧’。”
“你害怕的,是再一次体会到那种无能为力的‘弱小’。你的退缩,不是因为你无法面对她的死亡,而是因为你无法面对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是啊她害怕了。
古玉的话,像一柄最锋利的剑,精准地剖开了她用冷静与坚韧层层包裹的、最柔软的内里。
她在塔中退缩,是因为恐惧。她此刻心神不宁,也是因为恐惧。恐惧自己不够强,恐惧登天台会失败,恐惧即使见到了剑仙,也依旧无法唤回白芯。
一直以来,她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个。她信奉的就是坚持与努力,全力以赴去做到最好,她觉得在结果出来前,考虑失败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这一次,在万相塔中,那份被她刻意忽略的恐惧,被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让她再也无法逃避。她害怕了,彻彻底底的,没有办法面对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她忘记了后面古玉又说了些什么。好像是一些宽慰的话语,又好像是一些更高深的大道理。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那份被一语道破的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古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离开了。
修士先修心。外人的经验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唯有亲身的感悟,才能支撑着自己,继续前行。
古玉前辈的话,如同在碧青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但此刻,她的心田还是一片被严霜冻结的土地,种子无法立刻生根发芽。
她枯坐了一夜。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比试的日子。
虽然碧青还没有完全从那份足以撕碎灵魂的情绪里走出来,但她已经恢复了大半。她的理智告诉她,即使无法面对那日的自己,也还是要继续前行。因为这是唯一能见到她的路。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将“思青”剑重新背负于身后。镜中的人,面色依旧有些苍白,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深沉的眼眸里,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当她束起长发时,那份疲惫便被一种冰冷的、如刀锋般的锐利所取代。
她的道心,虽然出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但也正因如此,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与内敛。
“碧青姐姐……”柳歆早已在门外等候,脸上写满了担忧。他能感觉到,从万相塔出来后的碧青,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像是一柄藏入鞘中的绝世凶兵,虽然锋芒不显,却更令人心悸。
“我没事。”碧青摇了摇头,越过他,向楼下走去。古玉前辈,则如同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凌霄城的“登天天台”,并非一座高台,而是一处巨大的、悬浮于云海之上的白玉广场。广场由一整块不知名的巨大玉石雕琢而成,浑然一体,其上刻满了玄奥的阵法纹路,散发着淡淡的灵光。广场身后,便是那座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凌霄塔。
广场四周,是如同星辰般拱卫着玉台的、数百座大小不一的浮空观战席。此刻,那些观战席上早已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中州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宗门与世家,都派了人前来观礼。尤其是最前方那几座最为华丽的观战席上,慕容家、顾家、林家等中州顶级势力的旗帜,正在云风中猎猎作响。
“有头有脸的都不在这呢,”柳歆压低声音,悄悄对碧青说道,“他们早就已经在更高处、那些云雾里的席上了。”
碧青抬起头,看着那一层一层、直升天际的广场,目光最终落在了那被云雾彻底遮挡的、凌霄塔的最顶端。
那个人,也在看吗?
凌霄塔,顶层。
这里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一片宛如宇宙星空般深邃的黑暗与寂静。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正赤足悬立于这片空间的中央。她的身形,仿佛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神圣,孤高,不染一丝尘埃。
“大人,‘正道大会’即将开始了。此次依旧是五大家族、四大宗门主导。”辰,正单膝跪地,恭敬地向着剑仙汇报。 “根据各大势力家族,以及宗门的汇报,自您转世以来,九霄大陆各地的魔族活跃数量,较之前高了近两成。” “为了应对很可能在百年内到来的‘魔潮’,各方势力都提出了相应的对策。林家提议,应集中调配大陆所有灵脉资源;慕容家提议,应将所有散修组织收编,严加管束;顾家提议……天衍宗提议,应加强上古魔君封印的监管……”
辰的汇报,详尽而清晰。而那个女子,却仿佛没有在听,甚至懒得回他。
“以上,便是一些正道大会上可能讨论的议题。”辰识趣地结束了汇报,他知道这位神明喜怒无常,对这些俗务并无兴趣。
果不其然,那女子终于开口,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事。 “你说,这次……有没有除了这几个大势力之外的人,能来见我呢?”
“您是说……眼下正在进行的登天台比试?”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回大人,这个规矩之前是没有的。只因听闻您此次转世,‘正道盟’这才破例,向天下修士开放了这样一个机会。” “依属下看,或许会有一些惊才绝艳的散修参加,但是即使过了最开始的选拔,也很难越过那几大家族的天之骄子。特别是林家的那位‘麒麟儿’,年纪轻轻便已是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仅一步之遥,简直是妖孽。更何况,据说林家最近还迎回了一位极其罕见的变异灵根,虽然尚未露面,但据说同样天赋惊人。”
“你倒是什么消息都清楚。”剑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什么时候‘正道盟’,也成了这些家族宗门的了?”
“大人息怒!”辰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您此次转世历经千年,大陆需要秩序,‘正道盟’的存在,也是为了更好地监管天下,应对魔潮……”
剑仙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冰冷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云雾。
碧青已然验证了邀请函,与数百名来自五湖四海的挑战者一起,站到了那片广阔的白玉比武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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