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夏至,卯初天色就慢慢亮起来了,朦朦胧胧的晨光透过窗户再透过纱帐,映得床榻昏黄。
崔怀还没醒,钟回翻身侧屈,枕在肘尖,往墙边移了移,将床帐挑开一个缝,看亮堂程度仔细估摸过时辰,闭眼等着崔怀起身。
她移地有些多,只在腰腹上盖了被角,许下的被子像桥一样搭在两人身体上,还好已经入夏,后心晾着也不会着凉。
原来知了不是只从正午开始叫唤,这边天光透出来,院里的知了就开始一声两声地开始了,灵鹿台和结绮阁的知了都被粘得干干净净,她也是今日醒的早,才察觉。
“你醒了么?”
她刚伸出手,想再看看迟早,闻声回头对上崔怀看她的双眸。
“你什么时候醒的?”看他眼神不见惺忪,不像刚醒,遂问道。
“你挪到墙边的时候,床帐让你感觉不舒服么,我看你挑开了数次。”崔怀原本以为她挪远了是想再睡会儿,便也眯着眼养神,等着侍女敲门,却听到她隔一阵就窸窸窣窣豁开床帐往外探,以为她不习惯。
“没有,我挑开看看天光天色,估摸时辰,怕起晚了。”其实她刚来建康城时,确实住不惯有纱帐的床榻,总觉得它像网一样罩在四周,教她不由得心急。
“会有侍女叩门,不会耽误。”
今日伺候钟回梳洗的侍女和昨夜里是同一个,知道她头皮被义髻拽得发红,所以只将她本身的头发分成好几股,又编又拢,在头顶做成小十字髻,簪上花束样式的金步摇。只是可惜钟回没有扎耳洞,与金步摇一套的耳坠没有派上用场。
崔怀只需将头发仔细束上去,比钟回方便地多,收拾毕,便坐在案几旁等她用朝食。
案几上除过寻常八品,菘菜和豆粥,顾及钟回,还添了羊肉和粟粥。
钟回本来就用饭快,在宫中被宫女教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更迅速了,看崔怀碗里豆粥还有大半,索性再添了碗粟粥,等着一起停箸。
饭毕要去见过公主和崔尚书,钟回的敬茶礼是宫中准备的,待侍女清理了案几,她将大太监安排的箱子摆上去,
“这是福全公公帮我准备的敬茶礼,说公主和驸马的喜好他清楚的很,你再看一下合不合适。”
福全是跟了皇帝十几年的人精,既然是他准备的,必定不会出错,崔怀看都没看,合上箱盖,
“直接呈上就好,中常侍做事最是谨慎体贴。称呼母亲父亲就好,你是她们的儿媳。”
靠近前厅,是府中的牡丹苑。景阳公主自幼钟爱牡丹,但牡丹长于山间丘陵,性喜干燥凉爽,不耐高温高湿。怀帝在位时,曾斥巨资召匠人将御花园置换为沙壤,遍植牡丹,此后公主出降,崔道也在府邸种培牡丹,以供观赏,这再建康城中也传为恩爱佳话。
府中匠人照料地极好,盛开的花骨朵有碗口大,攒簇在绿叶间,颜色深浅不一,或浓艳或清丽,各具风格。
药书中写,牡丹根皮可入药,凉血祛瘀,但以野生单瓣为好,重瓣气味不纯。根皮气味不纯,但这满园重瓣牡丹的花香实在沁人心脾,让人脚步不由放慢,其色悦目,其香悦神。
崔忆一大早起来,就急吼吼跑到正堂,美其名曰:陪阿耶阿娘用朝食。
自己女儿那些小小的琢磨,公主和崔尚书心知肚明,她二人既不遣崔忆回去,也不开口问话,各自捧着茶盏,看崔忆干着急。
等到一盏茶见底,崔忆从坐在凳上翘首已经到了去门前张望,直到看见钟回和崔怀远远并排走过牡丹苑,才提起裙摆进到堂中。
“阿耶阿娘,是不是两人还挺搭配的,你们快看。”看到她们走近,崔忆凑到桌前,环着母亲手臂紧挨着坐下。
“再晃茶盏要洒了,你是想接着看你登对的兄嫂,还是看你失仪的母亲。”
“母亲怎会失仪,母亲是天底下最端庄的公主,就是被茶水洒湿了衣袖,那也是建康城人人争相模仿的时兴事。”
她一贯贫嘴,闹的公主根本没脾气说她,只是伸手拍了拍,示意她坐正了。
“不过,母亲刚刚说兄嫂,这是……”
还想继续调侃,被父亲一记眼刀狠狠打断。
公主与钟回想象中的差不多,生的极好,穿的也极好,配上从头到脚的金玉,耀日增光,颇有皇家气派。崔尚书和崔忆长相是一个模子,但要儒雅从容很多,配上广袖白袍,谪仙一样,怪不得能尚公主。
崔怀今日着一身浅绛色,他生的面白,很衬这样的颜色。身旁钟回朱红色大袖襦配孔雀蓝破裙,这样看,两人倒确实浓淡相宜,搭配得很。
行至堂中,二人齐齐行礼跪拜,公主才仔细打量了钟回一番。
身量不高,模样在建康城里也不算出奇,只能说得上端正清秀,好歹举止还算得体大方,可能是因为期许不高,如此这般,公主已经满意了。
侍女捧着的漆盒,一看就是宫中物品,公主不想多做计较,钟回亦是坦言来由。
待姑嫂二人也行过礼之后,公主身后的侍女,将一木盒呈到钟回面前,赐赠新妇,
“这是民间圣手郭通留下来的一套金针砭石,原是我外祖的收藏,我幼时体弱,这东西便被送到了宫中。这些年在我私库中放着也是落灰,如今家中有个医家,索性赐与你,只当物尽其用。”
这赐礼选的极有心思,既贵重又实用,还妥帖到钟回的心坎。
收罢礼物就换成了驸马开口,
“姻缘婚事,在际会也在人为,时事如此,我与你们母亲,只希望你二人宽容和睦。”
说罢便让她二人回去,没有嘱托也没立规矩,还受了不少赏赐,甚至没留她二人用午飨,倒让钟回有些诧异。
公主赐下的圣手遗物,除了一套金针,还有几块泗滨砭石。钟回在伤营中听韩姑姑提起过,砭石者以石刺病也,其中以泗滨砭石最佳,她着急回东苑把玩这几块上好砭石,愣是从侍女手中接过盒子要自己捧回去。
她喜欢盒中的东西,连盒子也分到了珍视,一路轻轻摩挲着四角的纹理,面上掩不住的浅浅笑意。
“看来母亲送的礼物很合你心意,”
她侧过头来,摇摇头,
“不是合我心意,是直戳我心意。”
“现在有针砭,是不是还缺灸,我着人给你找些品质好的,配齐全。”
“不用,这三样我都不会,我只是之前听闻过泗滨砭石,并未见过实物,偶然得到,心中欣喜。”
饶是崔怀这样外行中的外行,都知道医道者:针,砭,灸,药,按跷,引导。听闻她前三样都不会,心中颇为疑惑,此刻甚至伫足拧眉看着她,这样怎么能称得钟扁鹊。
见他都站住不走了,还一脸不解,钟回解释道,
“我是营医,军中大多数是刀箭刺砍伤和筋骨劳损,最多再加个平常的头疼脑热。其中筋骨劳损是要仔细将养的,军中都是靠命吃饷,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头疼脑热直接用配好的药方。因此营医也大多只会治伤,我是徐州军营医里脉力最好的,因此才被称作扁鹊。”
他听罢眉头才慢慢解开,又听她感叹,
“我在徐州军这十几年,前前后后照顾,医治过上千例伤者,本来是将经验感悟记在册子上的。我明日给郑将军稍个口信吧,教他去我家将册子拿到营中,让韩姑姑她们做参考,不然迟早被老鼠吃了。”
“不急,你回彭城的时候去取也不耽误。”
这算是拒绝吧,她一时不太懂,或许他不想她沾手徐州军的事,又或许他觉得她的册子被老鼠吃了也没关系。回彭城,什么时候回呢?当真有机会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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