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安率先打破沉默,“萧大夫,方才是琼安鲁莽了,对不住。”
“方才?方才哪件事?方寸之间可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啊,储娘子——”萧圻依旧笑着,尾音长长地拖行,隐隐带着些慵懒的调笑。
琼安微窘,匀净瓷白的脸上又飞起了红霞,低下了头“所有,所有的事,方才发生的所有事。”
微微停顿,接着道:“那些话,并非我本意,只是萧大夫你的穿着同我以往所见的大夫大有不同,我一时情急,便错认了。”
“储娘子认为我不是大夫,是上门来的江湖骗子?”
不等她回答,接着又道:“是谁规定了大夫就一定要着那袍服襕衫,幞头角巾?身背药篓,手执药锄的?难道储娘子是那般刻板迂腐之人吗?”
“小爷的银环横刀照样砍瓜切菜,挖药杀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缓慢咬牙,眉眼间透着股邪气,转瞬即逝。
转眼又是一张散漫的笑脸。
“自然不是,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储琼安心下暗忖,或许外头行走江湖的医士,就是这样的呢。
一面行侠仗义,一面普济众生,行医救人。凡事凭心而动,从不遵从凡俗的虚礼。
一时间,便在心里原谅了萧圻之前那个莽撞的拥抱。江湖中人嘛,不拘小节,自己也不能太过计较。
待到得西山脚下,三人下了车,萧圻吩咐完让清风自己找地方等待自己采药归来后,转身假意往山中行。
不防备那少女怯怯跟了上来,看萧圻停下脚步,急急地解释道:“萧大夫,你就带着我吧!我真的能帮得上忙的。我在家中无事,整日整日地读书,于医术也有颇多研习。”
说着还不忘给他举例佐证“上次青玉伤风,我开的方子连回春堂的老大夫也夸呢!清风,你说是不是?”
清风回过头,一脸认同“是啊是啊,我们家大娘子好读博识,厉害得很!”又看着储琼安问道:“只是娘子,你今日出来寻药,夫人知道吗?”
琼安心虚地扑了扑裙子,不敢看他。
清风一看这阵势,哪里还会不明白,心里不禁暗暗叫了苦,早知道就该在车上问的,这下子要送娘子回去一趟不知道会不会错过萧大夫采回药的时间。
唉,不过看娘子也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悄悄同情了一把妹妹,大娘子出走,府里夫人若是问起来了,青玉恐怕是要吃挂落。
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早就猜到她是偷跑出来的萧圻此时不耐烦地劝说:“山中虫蚁众多,储娘子千金之躯,还是不要进山冒险为好。”
“是啊,大娘子,你这次独自出来这么久,夫人该担心了,还是跟我回去吧。”清风附和道。
看着少女踯躅不前,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颤,萧圻妥协道:“若是娘子不愿回去,便同清风一道在山下等我吧。”
储琼安上前一步,揭开帷帽,露出先前被遮挡的脸蛋儿,眼中隐隐含泪,神情却是十分倔强。
“在这里等和在府里等又有何分别?我不想再做总是等待的那个人了,小的时候我等着阿兄归家为我带回新鲜的玩具吃食,后来便是等着阿兄为我寻来的有趣的书籍传记,因为有阿兄在,等待也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我已然及笄,是个大人了。我也可以做事的,我可以去爬山,也可以去采药,我是真心想要救阿兄,请带上我吧!”
日光自树叶间散落下来,落在少女的脸颊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呼吸间扑扇出一阵细碎的风,女孩儿紧抿着嘴唇等待着萧圻的回答。
萧圻看着储琼安玉色的裙子在风中轻扬,细碎的日光照到襦裙上,泥金绘印闪闪发光,那张脸庞上是他未曾见过的认真执着,鬼使神差地便点了头。
要往山上走时,萧圻却犯了难,这会儿带着个“小尾巴”,怎么光明正大地往张府去?
正思索间,兴奋的少女在此时犹豫着开口:“萧大夫,你说阿兄的病是叫做什么?从前你是在何处见到的,那人又是如何会染病?我们要寻的药究竟是什么药?”
萧圻一个也答不出来,只深沉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琼安乖乖闭了嘴。心里却暗暗嘀咕,这萧大夫真是个大夫吗?
两人一路行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宅邸附近,储琼安的疑惑再藏不住,不禁问出了口:“萧大夫,我们不是要去采药吗,为何却不往山中去?要到这里来?”
萧圻双手环胸抱剑,冲她挑挑眉,走上前去叫起了门,琼安掀起眼前的轻纱,疑惑地望向他。
还未开口,便有仆僮前来应门,萧圻抬手将琼安的纱帘拿下来,转身拱手一揖,笑道:“主人家安好,我们兄妹二人路过此地,天色渐晚,妹妹柔弱,想问可否在府上借宿一晚?”
说着碰了碰琼安的手臂,琼安皱了皱眉,还是应和道:“是啊,这位娘子,我们的车马坏在半途,走到这里已是不易,烦请通禀,好为我兄妹二人通融一下。”在兄妹二字上重重地咬了下去。听得萧圻弯了唇角。
“二位稍候,待我禀过主家再带两位入府。”
待那人走远,琼安又掀起了纱帘,两道好看的眉毛绞在一起,嗔道:“你果然不是大夫!”
“嗯,储娘子不是早就知道了?”
“可你又没有承认。”
萧圻笑道:“怎么,难道别个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不承认,你就信我是了?”
“自然哪,难道我不能相信你吗?”
萧圻一愣,再说不出话来了。
不多时,那仆妇便回来了,请二人入内见过主人家。
这府邸虽处城郊,但占地极广。自入府门,一步一景,移步换景,让人应接不暇。山景水景,无一不是巧于因借,精在体宜。琼安几乎要看花了眼。
还未至会客花厅,三人便在回廊上碰上了一名身着小袖短襦的少女,那领路的女子笑着同二人介绍道:“这位穆娘子也是府中的客人。”
少女客气回道:“昨日未曾见到主家娘子,听说今日娘子归来,特来问候。”说完向着二人浅施一礼,率先向前走去。
四人并行,琼安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身旁的少女,群青的的衣衫也掩不住她眉宇间的灵动,腰间系着的宫绦上缀着十数条银珠并空心铃铛,行动之间,水音铃轻响,更显得她明丽动人。
乌黑微卷的头发自头顶分开,梳成两条发辫,青白的发绳编入其间,长长地垂落在胸前背后,一条六瓣红花银珠链饰于额间。这样的打扮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湖州近处的人,但有了萧圻那个前车之鉴,储琼安也不敢再随意猜测。
三人一同转过回廊,才在会客厅见到了主人。
一名姝色秾艳的女子,年约双十,唤做梅娘子。只见她身穿银红色玉兔团花纹高腰襦裙,下裙以银红素白间或相接成褶裥,饰以卷草提花暗纹。发髻高耸,珠翠层叠。端得是富丽堂皇。
只是眉目间淡淡的郁色难掩,见了三人,也只随意说了一些场面话,便仿佛累极,吩咐了底下的人安排二人的住处,待几人由丫鬟引出后,便垂首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一手撑桌,抚额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走在路上,萧圻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位小娘子,怎么今日未见府中的郎君?我们兄妹二人乍然上门,多有叨扰,在下还想当面致谢”
“啊,你说这个啊,昨日主家特地去瞧了大夫,开出的药方不同寻常,我们郎君今日亲自为娘子寻药引去了,晚些时候便回来了,到那时再拜见也不迟。”
“哦?看来府上郎君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呢!真是羡煞旁人。”萧圻夸张地吹捧道。
“唉,少郎君你有所不知啊这事……郎君倒是有情,娘子却是无心。”小喜是个惯爱说话的,更何况是个这样俊美的男子发问,三两下便似竹筒倒豆子,将府里的情况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待安顿好后,萧圻坐在桌前,把玩着微凉的白瓷茶杯。回想着小喜方才说的话。
思索道‘那梅娘子周身隐有黑气缭绕,行动间却不受影响,身上似乎也没有被妖物所伤的痕迹,那就只会是从别处沾染而来的了,这府邸这般大,一一搜寻过来,怕是要费些功夫……’
“笃笃笃”正想得入神,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路,起身打开门,入目便是一头金灿灿的发,微微低头,便是少女满是探究的眼睛,萧圻叹了一口气,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转身便看到少女仍站在桌前看着自己。
储琼安被安排在萧圻隔壁,坐在屋内,疑惑简直要冲破她的脑袋,“为什么不去采药?为什么要撒谎住进张府?为什么骗我?”琼安这样想着,待进了门站定,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萧圻正想说话,女孩儿的问题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呲了呲牙,抚上额角用力按了按。
开口道:“哎呀,忘了你了,储娘子,别着急嘛,先坐下来,我慢慢同你解释。”说着走上前来,扶着琼安的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自己转身坐在她的对面,将方才随手搁置的白瓷茶杯又捏在手里,慢悠悠地答道:“我也不算骗你嘛,我当真能治你阿兄,至于大夫一说,能救人性命,我高低也能算是个大夫不是?”
“你不是大夫,又如何治阿兄的病?难道阿兄需要的药在这张府里吗?”
“真聪明!能救你阿兄的‘药’正在这府中。实际上你阿兄并不是生病,而是在这里遇上了妖物,被汲取魂魄,所幸未完全成功,但你阿兄自此失了一魂,七魄不稳,若不能在七日内找齐,便会魂飞魄散。”不待她问,萧圻便将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左右到了这个时候,再瞒也瞒不下去了。
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的信息,还是自己前十五年从未触及的妖鬼之说,储琼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与萧圻懵然对望。
萧圻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正要开口,紧闭的门又被敲响了。
有人吗有人吗?
除了我还有人吗?
求求了,跟我说句话吧!
一个人快要闷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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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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