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北临瑟瑟入秋。
深夜里，医院门诊楼一片冷清寂然。除了偶尔护士的
脚步声，只有微微寒意和药水味四处弥漫。
邱千楼上楼下跑了七八趟，验血、X光、B超、CT通通做了一遍，才气喘吁吁地回到候诊区，准备给“男朋友”打电话。
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名片，最上面的一张明显与众不同。金属材质，泛着淡淡的银色光泽，设计十分简约，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天骥 13XXXXX6666。
一连串的6，看来这位“男朋友”身份显赫、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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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成功赶跑了助理章邰的瞌睡，他打了一个哆嗦，立刻坐直身子，心虚地看了一眼对面。
沈骥依旧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前，浓密的短发一丝不苟，整张脸凝重地像座冰山，视线落在手中的报告上，十分专注。
这边手机停了又震，那边纹丝未动。老板果然是老板，半夜了都不困，还一点不分神。
不过，谁家好人凌晨打工作手机啊，还是个陌生号码。难道是……
狗血小作文刚开一个头，章邰就感觉到一阵恶寒。
他战战兢兢抬起眼，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沈骥犀利地目光，吓得他差点喷出狗血，自觉就缩成一张背景板。
沈骥按了免提，“哪位？”
电话里是一个生涩的女声，“你好，请问是天先生吗？”
“谁？”
“您女朋友晕倒了，刚刚在临医二院做完各项检查，费用是我帮忙付的……”
沈骥黑着脸把电话掐了。
一旁的章邰用力忍住不笑，想想也是，能在半夜和老板卷命的大概只剩下骗子了。
嘟……嘟……又震动了。
沈骥有些不耐，拿起电话，声音冷飕飕的，“骗到我头上了？没钱。”
“……”
话筒里静了两秒，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劈里啪啦。
“你是不是宋北的男朋友？给你打四个电话都不接。这么晚，你让她自己去医院，如果不是我刚好看到，她晕倒在门口都没人管。你还把我当成骗子了？是宋北给我名片，让联系你的！”
“……”
沈骥捏了捏眉心，站起身。
路上，雨点啪嗒啪嗒砸在车窗上，环路上除了点点的路灯，几乎没有车驶过，沉静的路面融入一片夜色中。
临医二院不远，从天骥大厦出来，沿着三环走十几分钟便是。年初陪姨妈来过两次，沈骥轻车熟路就把车驶入地下停车场。
夜里的医院，透着冰冷的死寂，乘电梯到了一层，绕过宽旷的挂号区，急诊部空空荡荡。问讯处的值班护士，单手支着头，张嘴打了一个哈欠。
“你好，半个小时前，有一个挂急诊的病人，她怎么样了？”
护士困意惺忪，听见声音，骤然睁开双眼。
眼前的男人身形挺拔，光线笼罩着他的宽阔的双肩，眉骨立体，平和中又夹杂着些许凌厉，高挺的鼻梁彰显出雕刻的轮廓，五官俊朗得有些过分。
她也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就热心地朝门口一指，“在那。”
沈骥道了谢，目光随之看去，一个纤细的背影，正站在门口张望。
琥珀色的头发蓬松地搭在肩上，发尾丝丝微卷。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腰间束着一条卡其色腰带，脚下是一双平底鞋。
今天竟然没穿高跟鞋和小礼服，手上提着一堆药，看来也没什么大碍。
他迈着大步走了过去。
-
邱千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门口，安安静静的，一辆进出的车都没有。那个渣男不会不来了吧。
好端端的见义勇为，竟然被当成了骗子。听渣男在电话里的语气，好像女朋友生病和他无关一样，问都不问一句就挂断了。
他要是不来，那这一沓检查票据怎么办？钱都帮人付了，宋北又睡了，难道要在这等到明天？
这可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呢，就算把口袋里的名片客户全拿下，提成也就这么多。
不行，她忿忿拿起手机，想再打个电话催一催。
“抱歉，宋小姐，我一直在开会，来晚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邱千眼皮重重一跳，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柔和的光线照在男人雕塑般的脸上，乌眉下是深深的双眸，鼻梁高耸如刃，下颌线流畅利落。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小臂，只穿了件白衬衫，均匀地勾勒着宽阔的双肩，几缕发丝随性地挡在额前。
漆黑的眼睫微敛，看向她时，眸光一诧。
显然，男人也认出了她。
门外绵绵的小雨掠过黑夜，肆意沾湿了周遭的空气。婆娑的凉风吹过，掺杂着记忆中的红茶气息。
邱千定定地看着这张记忆中的脸，被漫长的七年光顾后，眉宇间显露出明显的沉稳与气度，像是被蒙了一层叫做岁月的滤镜，平淡无波又渊不见底。
片刻寂静。
沈骥主动打破沉默，“我认错人了，抱歉。好久不见，邱千。”
“……”
原来他就是那个不接电话的渣男，不仅改了名字，还换了号码。
曾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但从没想过是今天这般，拿着他女朋友给的名片，打电话叫他过来。
真是讽刺如戏。
邱千压制住所有不明的情绪，语气淡淡的疏离，“好久不见，天先生。”
“宋小姐已经睡下了，医生说她急性过敏导致发烧，还崴了脚，要住院观察一晚，在203病房，这是诊疗单和费用。”
“谢谢。”沈骥接过票据。
灯光下，女孩细长的眉毛勾勒出立体的眉骨和眼窝，瞳仁泛着琥珀色微光，鼻尖小巧挺翘，精致的下颌线托起白皙的下巴。
当年比，邱千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摘掉了黑框眼镜，梳起了那层厚厚的刘海，看起来自信许多。
想到那通乌龙电话，他微微抬起唇角，小指不自然地勾了一下眉尾，“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沈骥，天骥是公司的名字。”
“……”邱千老脸一红，只想马上拿钱走人。
“你和宋北认识？”
“不是，我来这边取中药，见看到宋小姐晕倒了，就陪她做了一些检查。”
末了，邱千又补了一句，“检查项目还挺多的。”
“你不舒服？”沈骥漆黑的眸子晃动一下，伸手接过中药，“我送你回去。”
这场景莫名就回到了从前。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在一次深夜晚自习后，沈骥也是如这般坚持，要送她回宿舍。
她一路懵懵地走在沈骥身侧，夜晚的凉风吹得头发微微扬起，仿佛是一抹看不见的温柔。
七年时光倏忽而过，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已然不在。
“药是帮别人取的。不麻烦你了，夜班公交直达我楼下，医院这边可能还需要陪护，宋小姐今天做了很多项检查。”
这么说还不懂？邱千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急得冒烟。
“没关系。”沈骥淡淡地开口，“我先送你，路上正好去趟便利店。”
“……”
算了，邱千有些泄气，8000块钱就当给他随份子了，坐一下顺风车也理所当然。
地下一层停车场空旷阴冷，稀稀疏疏停放着七八台车，其中一台黑色的尾灯闪了两下。
沈骥把药放在了后座，旋即又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一如既往的绅士。
坐上车，扣好安全带后，邱千说了地址。
沈骥转过头，“已经工作了吗？”
“夏天毕业的。”
“哪个学校？”
“师大。”邱千抿抿唇，忍不住回问，“你呢？”
“费城那边。”
“哦。”
话题结束，她不想再追问是美国哪所学校。
沈骥生来就是悬在空中的皎月，璀璨唯一，而她，却连伴月的繁星都难以企及，永远只能站在平地，孤独仰望。
今晚帮宋北挂号的时候，她看到了身份证上的年龄和住址，和沈骥同岁，也住在同一别墅区，两个人真真是门当户对。
邱千无意识地捏着手指，莫名地，胸口有些发闷。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漆黑的夜在路灯下朦朦胧胧，像是一幅氤氲的素描，直到出现一个24小时连锁便利店，眼前才恢复了真实。
“等等，不是要去便利店给你女朋友买东西么？”
此刻，她急需下车透透气。
沈骥一怔，“……也好。”
便利店面积不大，只有两三个客人，收银台店员一边刷剧一边打着瞌睡。邱千没什么要买的，就随便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水。
转过身，沈骥就在前方不远处。高耸笔直的背影在超市里十分突兀，转了两圈，好像根本不知道买什么，购物筐还是空的。
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邱千忍不住走过去，拿了一套女士睡衣、一套内衣和洗漱用品，一股脑放进购物筐。
沈骥抬起小指勾了下眉尾，“谢谢。”
走到收银台结账。前面是一对小情侣，始终打打闹闹，看样子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穿着情侣外套。
男孩咬着口香糖，手就没离开过女孩的腰。片刻，女孩趴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孩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奇怪的笑，伸手从收银台的货架上拿了两盒安全套，随意丢在收银台上。
侧身的瞬间，注意到了后面的沈骥和邱千。
这样的高颜值的组合并不常见，男人一看就很有钱，女人乖乖地站在一旁，睫毛始终垂着，像是很害羞。
他秒懂男人的心思，邪魅一笑，伸手又夹了两盒，丢进他的购物筐里。
同时，还不忘给沈骥一个都是男人的眼神，“新品，我试过了，好用！”
“……”
“……”
邱千尴尬得恨不能原地蒸发。下意识就想拿出来，但手在半空又停住了。她还没碰过这种东西，大学时候见舍友买过，当时一看到包装图案，她就臊得转过头去了。
不对，这是沈骥的购物筐，她急个什么劲。邱千耷拉着头，想到被别人误会去开房，脸红得能滴血。
终于，前面的小情侣走了。收银员大姐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往前靠一靠。随手抽出一个中号购物袋，麻利地把睡衣、内衣一股脑装进去。
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邱千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几乎是数着数看收银员把东西都扫了一遍。
沈骥突然侧身，从她手中抽出那两瓶水，“一起结吧。”
邱千僵着脖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收银员扫完码，嘭地一声，把水丢进袋子。好巧不巧，正砸在那两盒东西上，压扁了。
“咝。”大姐抬起头，“反正你们一会儿就用了，没事吧？介意就给你们换一盒？”
“……”
这是什么话？！
一股电流毫无征兆地从尾椎猛地蹿升而起，沿着脊椎一路狂飙，直抵头顶。邱千头皮发麻，血气上涌，好像吞了一斤辣椒一样，全身着了火。
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没关系，然后，就如提线木偶般，迷迷糊糊走出了超市，
冷风吹过，一个激灵，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才清醒过来，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晰且真实。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余光偷偷瞄向不远处的男人。
与她的局促和不安相比，沈骥面容始终平静寡淡，眼底毫无波澜，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吃饭一样平常。
而且，那两个东西，就、就还在购物袋里，他根本就没有拒绝。
邱千心里突然就涌出一股浓浓的酸涩，哽在喉间，难以言说。
她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阵浪潮。
沈骥有女朋友，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何况，以他的条件，这么多年身边也不会缺女生。
算了。
她早就不是那个追逐在他背后，动不动就脸红的女生。也不是几天看不到他，就会心情低落的女生。
沈骥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既然无关，也没必要再随这个份子，凭什么？八千块用在哪里不好，干嘛要贡献给他们买那个东西。
拿出水，邱千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这么冷，还喝冰水？”
沈骥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迎着头顶的路灯，眼角略略上扬，幽深的目光透出睽违已久的温柔，声音温和又清润。
如果不是知道他有女朋友，邱千就要被他这副念旧的样子骗到了。
一口火气提上来，憋了整晚的话脱口而出，“你女朋友的检查费和挂号费什么时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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